5、凡尘一 笼中鸟（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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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如流水。
从公主府移植来的荼蘼开过一季，很快便谢了。
代国传来消息，萧姐姐获封美人，深受宠爱，如今正是专房之宠。代王后身怀有孕又体弱，萧姐姐执妾礼，侍之甚恭，时常照顾左右，亲尝汤药，代国王太后也对萧姐姐颇为赏识，赞她不骄不躁，明事知礼。代王宫内，萧姐姐一枝独秀，独占春色。
听闻消息后，相平苦笑一声，久久不曾言语。
相平寻了路子让我和萧姐姐可以书信往来，代国传来的书信里带着初为人妇的羞涩，也能看出她的确一切安好。
而相宸，代王对他很是照顾看重，但也不曾过分重用，只叫他同开国功臣前太尉孙威之子孙仲一起掌管代国军队，如此安排，既符合相宸先帝皇孙身份，也不会太过扎眼，叫太后不满。
我既安心，又茫然。我和他，如今相隔万里，再难相见，我很难知晓我和相平对他的安排到底是对是错，他是否真正安好，也无法知晓他是否还恨我。
太后放出了我和姜才人有喜的消息，相平登基数年未有子嗣，一朝双喜临门，朝堂上下恭贺声不断，有不少官眷欲进宫贺喜，皆被太后以有孕之人需静养为由拦了下来。
姜才人，如今是姜夫人了，姜夫人听闻我怀喜后，砸了不少瓷器珍宝，又在请安时刺过我几句，太后知晓后，免了她日常请安，又将齐嬷嬷派到她身边照料。如今她一举一动皆有齐嬷嬷陪着，倒也安分了不少。她只当这些是太后对她这胎的重视，很是欢喜，冲我炫耀了几回。
看着她无知无觉的模样，我想，她其实不该入宫，更不该成为这深深宫闱的祭品。
那晚过后，相平再未在椒房殿留宿过，他仍会时不时来椒房殿看我，继续演出帝后恩爱的模样。偶尔，我看见他眼睛空洞无神，像祭台上的泥塑，精致华丽却毫无生气。他再未去过建章宫，母子间仅剩的温情表象终是被撕破，只剩狼藉。
后来一日我同他一起去看望姜夫人，他初时神色正常，我和姜夫人客套谈笑的间隙，能瞥见他死死盯着姜夫人尚未显怀的小腹，眼中的迷茫渐渐满溢，片刻后，他忽地站起，大步朝外奔去，步伐慌张凌乱。
之后，刘鞍送去姜夫人宫中的赏赐越来越多，相平却再也不曾去探望过姜夫人。
太后也派了位赵姑姑到我身边，名义上是照顾龙胎，实则也是看管，还有教我处理一些琐碎宫务，赵姑姑对我虽不似齐嬷嬷对姜夫人看得那般紧，但也不许我随意走出椒房殿。
“这样一来，姑娘岂不是连安平堂都去不得了？”
入宫后，我常去从前我和嫡姐建的善堂施粥布善，或是打理事务，偶尔什么也不做，只是待在那儿，看着孩子们嬉闹玩耍，那善堂如今也有了正式的名字，叫安平堂。
我翻着内务府送来的账册，抬手摸了摸木枝的头：“无妨，安平堂会有人打理，你若是想出去，就替我去看看，不会有人拦的。”
木枝看着我，低下头轻轻叹息。
祈福大典上的那场宫变，最终以相平和相宸的失败告终。
时隔二十年，襄龙卫威名一如往昔，很快便将相平相宸的兵士困住，随后逐一反杀，他们同寻常军队不同，手段残忍血腥，用的是围杀，那些兵士稍一反抗，便被铁链困住，被砍去四肢头颅。眨眼间，祭台外残肢遍地，血流成河，刺鼻的血腥气充斥着四周，几个女眷忍不住躬身呕吐起来。
相宸举起手中软剑，正欲反击，却见相平大喝一声：“放下!”
相宸转头，却见相平神色灰败，摇了摇头。
所有兵士悉数被杀，钱盛走上祭台，行礼道：“太后，宫门外三千赵兵皆已俘获。”
相平神色愈发苍白，章太后神色沉静依旧，点点头，钱盛挥挥手，两个士兵上前，困住相宸，相宸垂眸看向台下，目光轻轻扫了一圈，在我身上微微停顿，随后，他松开手，那把软剑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宫变若败，便是谋反，天子无错，罪在臣子，相宸便成蛊惑君心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我心下慌乱，想冲上祭台求情，却被人拦住，转头一看，是太尉孙威夫人孙钟氏。
太尉孙威是跟随先帝打江山的功臣之一，文武双全，战功赫赫。相宸在国清寺时，相平背着太后让相宸认了孙威为师，跟他习文学武，二人情同父子。自章太后掌权后，孙威便以老弱为由逐渐远离朝堂，今日他也告了病，只有孙夫人独自前来。
孙夫人拉住我，连连后退几步，走到人群角落不起眼处，低声道：“妾知姑娘关心则乱，只是姑娘此刻上去，只会替太后为永宁侯定上觊觎皇后的罪名。陛下重情，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她抬头看了一眼太后，继续道：“自赵隐王暴毙，太后和陛下母子关系破裂，若是再添上永宁侯，母子关系便再无修复的可能，这道理太后也明白。”
她叹息一声：“永宁侯……至少性命无忧。”
祭台上，相平看了一眼相宸，随后看向我，黯淡的神色中含着歉意，他的目光扫过章氏族人，最后望向远处，自嘲一笑，然后决绝转身，向着章太后跪下：“儿臣不孝，犯下大错，赵王相友，永宁侯相宸，钦天监和国清寺皆为儿臣所胁迫，才同儿臣一块犯下此等滔天大祸，望母后饶过他们——”
“儿臣为君不仁不孝，自会写下罪己诏，承担己罪。”
他加重了声音，祭台上下清晰可闻，四周议论声渐起。
章太后微微阖眼，长长叹息一声，过了许久，开口道：“今日乃赵隐王余孽犯上谋逆，现乱贼已除，诸位可自行归家，钱相，派人护送诸位大人和夫人。”
赵隐王相荣亡时，不过十一。
“永宁侯，打入天牢，容后再判。”
钱盛应下。
我再顾不得其它，想冲上去，孙夫人再次拦住我，摇了摇头，我泄了气，抓着她的胳膊，泪如雨下，一片泪眼婆娑中，相宸被几个士兵押送带走，渐渐远离我的视线。
相宸被带走后，人群散去，我跟着长公主，缓步向着宫门走去，半路上却遇到了萧姐姐，她行礼后道：“洛二姑娘，太后有请。”
长公主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挥了挥手，我对着她敛衽一礼，然后跟着萧姐姐向长乐宫走去。
萧姐姐领着我从一道侧门走入长乐宫正殿的屏风后，安顿我坐好，又为我倒了盏茶，倒茶的间隙，她低低在我耳边道：“陛下让奴带话，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怕，总有办法的。”
我点头，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随后转身离开。
屏风上花纹繁复，隔着花纹看不清楚另一边的景象，但还是可以看见，章太后端坐在屏风的另一面之外，相平立于下侧。
不知过了多久，章太后开口：“今日皇帝同相宸带来的兵士，当是昔日先帝留给赵隐王的死士。如今这些死士应是认了相宸为主吧。”
相平苦笑一声：“什么都瞒不过母后。当年父皇将五百死士留予三弟，并下了死令，若三弟无后而终，这五百死士便听命于相宸。三弟拿到令牌后，便将令牌交予我，我未收，后来终此一生，他也不曾动用过这块令牌，他还小，他相信我这个二哥一定能护好他，可我无用。”
“三年前那令牌被五弟发现，辗转来到相宸手中，相宸立刻告知我，我仍未收。”赵王相友，先帝第五子。
“母后大概不信，相宸所求，唯有清歌。三年来，这五百死士始终居于邯郸，不曾挪动半分。直到章琰章芸事发后，我下定决心，定要铲除章氏一族的势力，可苦于手中无兵马，只得胁迫相宸和五弟。”
听到“胁迫”二字，太后冷哼一声。
“在母后眼中，儿臣和大哥，三弟，五弟，相宸，应是仇敌，不应有半分情义。可母后可知，幼时，您下落不明，父皇眼中无我，阿姐自身难保，没有几位手足，我撑不到见您的那天。”
先帝为湘王时，太后曾为人质扣押于霸王楚雄阶下多年，相平与长公主在湘王宫无人庇护，庶母珍夫人又视二人为眼中钉，二人处境艰难。
“大哥那时已成年，在宫外有了府邸，为了我，他日日进宫，只为盯着有无奴才苛待我。三弟出生晚，珍夫人从不许他与我接触，可他总是跟在我身后，一声声唤我二哥哥……”
“够了!”一阵瓷器落地碎裂的声响后，太后喝道。她起身，走到相平面前：“你顾念兄弟情，他们是否同你一样?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若你我行差踏错，稍有不慎，你我母子三人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哀家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你，为了你的皇位和你我母子三人的性命!”
“为了我?为了我，放纵章氏，让践踏百姓之人被轻轻放过，让亡者家属含恨自尽?为了我，不顾伦理寻常，逼迫我娶自己的外甥女?不提清歌，您有想过乐儿吗?若她还在，愿意嫁给我这个没用的舅舅，愿意囚于深宫，空耗一生吗?”
“能做皇后是她们的荣幸!愿或不愿，都是她们的命!唯有皇后出身长公主府，章氏和相氏才能相互制衡，才能保宣阳一世无忧!也唯有章氏一族，才能与开国功臣抗衡!”
紧接着是漫长的沉默。
太后缓缓坐回凤椅，相平则颓废地靠在一张木椅上。
不知过了多久，相平缓缓开口道：“事到如今，儿臣认命，不过还请母后让儿臣死个明白，若儿臣没记错，二十年前，父皇下旨解散襄龙卫，赐他们良田养老。”
“当年先帝欲将宣阳和亲匈奴时，哀家便知，要为咱们母子三人留条退路。可章家儿郎为先帝折了过半，剩余章氏亲族也早已被先帝忌惮。后来哀家同先帝设计诛杀淮阴侯时，哀家便知时机到了。”
“淮阴身边有位谋士，曾向淮阴直言，先帝妒其才，此话不假。多年来，先帝倚仗淮阴，也忌惮淮阴。襄龙卫一人可敌寻常数十甚至上百兵士，何其精锐，除淮阴外，无人可练出此等神兵，当年淮阴意图谋反时，襄龙卫是其手中利器。淮阴死后，它便是先帝心头刺，如此精锐，却不在天子手中，若不除之，为他人所用，大湘危。偏襄龙卫战功赫赫，世人皆知，若除之，难免会为世人道刻薄寡恩。”
“哀家向先帝进言，世人皆道淮阴之死是狡兔尽，良弓藏，除之不如降恩。可于长安外挑一地，赐襄龙卫各兵士良田百亩，将其家人接至此地团聚，安抚诸位兵士，以示朝廷之恩，但其此地需有人暗中看管，以防襄龙卫再次为人所用。先帝允了，哀家再派人上奏，最后所选之地定在钱相封地辟阳。”
“如此，于父皇，母后解决了一心腹大患，于襄龙卫，母后既有救命之恩，又让他们同家人团聚，从此衣食无忧，自此对母后感恩戴德，无有不应。如今的襄龙卫，是昔日襄龙卫的后代还是弟子？”
“弟子。他们在辟阳安顿后，钱相寻了一群六七岁的少年，皆是孤儿出生，让那些老兵士收他们为徒，将本事倾囊相授。只是哀家没想到，埋了多年的棋子，如今却是用来对付自己的亲儿。”
“母后神机妙算，儿臣拜服。事已至此，儿臣无话可说，只有三点，当与母后说明。”
“第一，儿臣已写下罪己诏，日后皇权尽归母后，儿臣再不过问朝堂，虎符也会交给母后，还请母后管好章氏一族，莫让无辜百姓再亡于章氏手中。”
“章琰章芸手下的人命到底有几条，若非那老翁为子血溅城墙，母后要为他们遮掩到几时?”
“章氏为天下一统付出多少，如今人丁凋零……”
相平打断太后：“人命与功勋，从来不可互抵。功勋从不是肆意践踏百姓的倚仗。”
他继续道：“第二，相宸和五弟，还有这场宫变被儿臣无辜拖累的所有人，还望母后放过他们。”
“第三，儿臣不会娶清歌。”他转头，隔着屏风，我依稀看见他的目光朝外，似是落在殿门上，“儿臣残破的人生，早就不需要再添一位妻子，更不需要再拖累一个清歌。”
“今日发动这场宫变前，儿臣已写下两份诏书，一份罪己诏，一份退位诏书，这两份诏书所在之处，除了儿臣，无人知晓，刘鞍亦然，日后究竟是哪份公诸于世，且看母后。”
说完，他起身行礼，随后转身大步离去。
一阵瓷器落地的脆响后，太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过了一会萧姐姐走到我身边，她脸色略微苍白，但神色恬静依旧，“二姑娘，太后吩咐我送您出宫。”
我起身跟着萧姐姐往来时的小门走去，身后传来齐嬷嬷的声音：“娘娘便这么算了?赵王，永宁侯，还有洛二姑娘……”
“不急。”太后语气沉稳，语速不急不徐，已然没了方才的怒意，我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三日后，太后下旨让相宸放出天牢，拘禁于未央宫中一个逼仄偏僻的宫殿内。
第七日，太后遣返三千赵兵，问罪赵国丞相梁邱，罢其官职，并为赵国重新选了位丞相，新丞相昔日为章氏一族座下门客。梁邱于先后两任赵王，皆是亦师亦臣，于相友更有半父之情，不久后，传来他自尽的消息。
第八日，钦天监正使自请辞官返乡，太后允。
第九日，国清寺住持慈静方丈外出云游，住持之位由师弟慈良方丈接任。
第十日，太后下旨让长阴伯章琰去封地养伤，其妹荣兴县主章芸跟随照料，二人无诏不得再归长安。
第十五日，相平下罪己诏。
至此，似是雨过天晴，长公主忧虑多日，终于松了口气，而我心下的不安从未消减。
半月后，太后突然下旨封荣兴县主章芸为赵王后，懿旨未经下发旨意的听御处，直接送至邯郸，待相平知晓此事时，相友已被迫接下懿旨，章芸已入主赵王宫。
传闻赵王相友身边有一爱妾，是其乳母之女，自幼青梅竹马，两心相许。相友几次上奏请立心上人为赵王后，但都因心上人出生低微而遭反对。
章芸张扬跋扈，怕是容不下这女子。
同时，太后遣派心腹出使齐国，以相宸谋逆问罪齐王，责问其是否有不臣之心，废相宸永宁侯爵位，并以相平重病为由，将相平困于宣室殿。
之后，朝堂上一批官员被贬谪、罢免。他们或是相平掌权时选出的官员，德才俱佳，又或是反对太后及章氏掌权的老臣，忠诚耿直，受先帝重用。而几位开国功臣，如右相张河等人，在朝堂上渐渐中立沉默，太后顺理成章地提拔了几位章氏族人担任要职，如胡陵侯章琢代掌北军，又因太尉孙威年老体弱，太后吩咐章琢多帮衬太尉相关事务。
自此，太后彻底把控住了朝堂，这场棋局，终是相平满盘皆输，而太后，始终是那个掌局人，她抬手间，相平赌上全部的破釜沉舟之举便被轻易化解。
折了一个长阴伯章琰，章氏一族权势不减反增，添了位赵王妃，又得了太尉一职，已有鼎盛之态，朝堂失衡，渐有章氏独大之势。
齐王是在半月后来寻我的，诸侯王非诏不得入长安，我不知在齐国那样危急的时候，他是如何来的长安，又是经历了怎样的艰难，费了多少人手才见到的我，如此这般，却只为了求我放过相宸。
他跪在我面前，求我放过相宸，那是他对亡妻最大的亏欠，是他所有的希望，相宸不能因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说，帝后大婚后依例会大赦天下，这是相宸唯一的活路。
离开见面地点的时候，天公不作美，突然下了场瓢泼大雨，这雨来得急，雨点又大又细密，路上满是奔波躲雨的行人。我站在廊下，望着雨幕看了许久，然后走入雨中，一步一步向长公主府走去。
等到长公主府时，我全身已湿透，我没有顾及门房异样的眼神，只慢慢走回我和小娘的院落。
小娘得了消息，站在到院门口候我，看到她的一瞬间，我终于忍不住扑到她的怀里失声痛哭。
次日，我到主院向长公主和父亲行礼磕头，父亲脸上满是欢欣，长公主却是神情复杂。
过了几日，宫中传来消息，相平仍是不肯点头，长公主替我递了折子入宫面圣。
太后允了，并在长公主提议下让萧姐姐带我去宣室殿。
宣室殿外围满了侍卫，萧姐姐拿出太后手牌，侍卫拱手行礼后便将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相平颓废地坐在地上，面容憔悴，目光涣散。
听到殿门推开的声音，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我和萧姐姐，视线和我们接触的那一瞬，随即仓皇移开。
萧姐姐对着相平行礼，随后看向我，脸上笑容依旧无瑕：“二姑娘请进，奴在外等候。”
我走进宣室殿，萧姐姐帮我合上殿门。
未等我行礼，相平开口：“清歌，是她们逼你的，对不对?”
我摇头，跪下，俯身磕头：“求陛下答应这门婚事。”
“不……不可，我答应过相宸，还有乐儿……你知道如果入宫为后，你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吗?”
“臣女知道。”
“那你知道日后无论相氏掌权还是章氏掌权，你这个皇后都会是他们的眼中钉，都不会得个善终！”
“臣女明白。即便我和小娘再厌苏氏，她依旧姓苏，我和她身上都留着苏氏的血；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驸马妾室所出，我依旧出身长公主府，论亲疏都是太后的人。”
“可陛下，抛开那日太后同陛下所言，为何当初太后要让阿姐为后，满朝皆是反对之声，到我时，却是寂寂无声?正是因我是长驸马洛骁同妾室苏氏嫡女所出，不是吗？”
“长阴伯一事后，太后需安抚朝臣，故皇后不可从章氏出，若皇后出身功臣集团，则于章氏是个阻碍，也不利于皇权，唯有我入宫，三方权力相衡，大湘才会安稳。”
“你才十四岁，这天下与你何干?凭什么来承担这些，该承担这些的是朕！”他痛苦地闭上眼，上前几步，拳头重重砸在龙椅上。
脸上沾了些湿意，伸手去抹，才发现不知何时落了满脸的泪，“陛下，我不是所有人眼中最好的选择，却是唯一让他们认可妥协的退路，眼下相氏已无路可退，唯有天下姓相，小娘、相宸，才能安好，不是吗?陛下为相宸、为天下选的路，他的锦绣前程，不能毁在我手上。”
“你知道了……”
“陛下让孙太尉教给相宸的不止是为臣之道，相宸也不曾辜负陛下和先帝。他是天上翱翔的雄鹰，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成为困住他的铁链。我不光是为了相宸，也不止是为了相氏皇族，更是为了天下百姓，天下不能姓章。”
擦干泪水，我再次俯身磕头行礼：“求陛下成全臣女。”
再见相宸，是我奉诏入宫试立后礼服之时。
钦天监定了立后大典的吉日后，太后便以相平名义下旨大赦天下，同时降恩于皇族子弟，诸侯王得厚礼一份，奴仆若干，相氏国侯则添封邑百户。相宸是戴罪之身，太后下旨免其罪，此外并无封赏，亦未复其爵位。
试衣的地点被安排在椒房殿。
萧姐姐和侍女们捧来立后礼服，黑色的绸缎上用金线绣出百鸟朝凤的图案，雍容华贵，又像个丝绸做的金丝笼，我同萧姐姐对视一眼，以不习惯人伺候更衣为由将侍女一一打发，萧姐姐冲我点点头，走出殿内，又替我合上门。
我坐到铜镜前，铜镜中清晰映出的，不止我的面容，还有身后不远处的凤穿牡丹琉璃屏风，我伸出手指，对着镜子上的屏风轻轻点了点。
相宸缓缓从屏风后走出。
我起身，屈膝行礼：“见过殿下。”
“殿下?”桃花眼尾染了红，“自那年上元节后，私下你从未用敬称唤过我。”
“殿下，时移世易。”
清歌，是不是她们逼你的……”
“不。”我打断他，垂眸看向放置一旁的礼服，“这件礼服，我很喜欢。”
“若是你喜欢这礼服，待日后……”
“殿下，不止是礼服，我不想再过看人脸色被人欺辱的日子，我想站在高处，想去碰那权势，想护得我和小娘富贵无忧。”
“所以，请殿下忘了我，殿下日后，会有更好的佳人相配。”我转过身，背对着他，面上一片濡湿。
对不起，让你今生遇到这样一个贪慕虚荣的我。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凡尘一 笼中鸟（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