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梅郎传说》寒江.妃子

163、第 163 章

　　从这天起，穆青一直无精打采地缩在楚帝帐里，神色恹恹，干什么也打不起精神来。楚帝怜他受惊太甚，待他颇为宽和，不但不令他下场骑射，就连日常政务也不拿来考问他，除了带着他在猎场里随意走走松散心情，就是传了随行的杂耍百戏，令其在御前各献技艺，哄这个小儿子开心。

　　然而穆青却一直没有开颜。五六天后秋猎到底告一段落，翠华摇摇，起行回京。从猎宫到京城足足耗了两天，一回宫，穆青便一头扎进贤宁殿，把自己关在房里，任凭宫人內侍怎么呼唤都不肯开门。

　　那些人……或是为了在猎场上出头露脸，或是受命于上官不得不从，纵放猛虎酿成大祸的那些人……

　　顾青不惜剖腹鸣冤，想要挽救其性命的友人……

　　全都，死了。

　　不分首从，一律斩首。

　　父皇没有让他去看，甚至行刑的地方离御帐很远很远，但是……闭上眼，就仿佛有惨叫声接连不断的响起，那些遍体鳞伤的犯人一个接一个被推倒在地，鲜红的血从腔子里喷射出来，把地面染成一片暗红……

　　穆青痛苦地闭上了眼。

　　对不起，对不起。

　　你拼了自己的性命也想救你的朋友，我却连你最后的心愿，都没有办法为你达成……

　　只因为我要当皇帝。只因为父皇要我当那个劳什子的、我根本不想当、也完全没有办法当好的皇帝……

　　连“不想当皇帝”这句话，那么认真地说出来，都根本不被当一回事……

　　“……殿下心里不安，找个地方给他做些法事，以慰亡灵，也就是了。”

　　那个清清淡淡的劝慰声又一次在心底响起。穆青吸了吸鼻子，突然跳起：

　　“来人！”

　　“奴婢在——”

　　“准备车驾，送我去延寿观。不，等等——”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他忽地改变了主意：“送我去宝林寺，我要去那儿做场法事。”

　　与穆青不同，苏哲一回京城，立刻投入了紧张忙碌的工作当中。秋收已毕，各个州郡的收成情况要上报；田亩赋税要汇总统计；各州郡主官的考绩，很大一部分，看的就是丁口赋税的数字；在徐州施行了一年的屯田也有了结果，要根据收成确定是增加投入还是维持现状……

　　桩桩件件，虽然是度支、吏部的活儿，也要他费心督促，分析对比，和属下们不断研判，以及，与世家大族、宗室寒门反复沟通，在利益交换中小心翼翼地此消彼长。是以他一进官廨就忙了个不可开交，读文卷、见同僚之余，竟是连抬起头来看一眼天空，确定今天的天色是澄净碧蓝，还是灰霾笼罩的空闲都没有了。

　　如此忙得昏天暗地，当苏晓急匆匆进来，附耳告知胶东王长史有急事相请，求大兄速去宝林寺的时候，苏哲愣了一愣，好悬没有反应过来。

　　“……殿下又怎么了？”想着那位孟长史虽然威严少了一些，殿下胡闹的时候不太能谏阻，好歹还知道些轻重缓急，苏哲皱了皱眉，搁笔起身。快马直抵寺门，他疾步进殿，只一眼，饶是他平时习惯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禁不住眉头一皱，扬声喝道：

　　“殿下！”

　　“别过来！”回答他的是一声尖叫，声音尖利，一听就是充满了恐惧。殿中香烟缭绕，形容枯瘦的铜佛低眉俯瞰，目光垂落处，十几个年长僧众、王府属官把穆青团团围绕在中央，而穆青手里紧紧握着一把雪亮的短刀，刀尖不住颤抖——如果这还不是最糟的话，那么，少年脚下被割断了一半的黑发，和已经剃得乱七八糟、露出几道头皮的脑袋，显然昭示着，这件事的后续处理才更让人头痛欲裂。

　　“殿下把刀放下吧。”苏哲眉峰微微一蹙，随即平静下来，缓步上前。他容色安详，步履轻盈稳定，一边走，一边放缓了声音，温言细语：

　　“您没有习过武，这样握着刀，会伤了您自己——没事的，万般难处，都有臣为殿下处置——来，把刀给我……”

　　他声音轻轻缓缓的，带着一种自然而然流淌的安宁，穆青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一下身体，手臂微微往下垂了一垂。只这一瞬，旁边蓄势待发的王府典卫周永安猛扑上前，一把攥住穆青手臂，旁人顿时一拥而上，抱腰的抱腰，拉胳膊的拉胳膊，眨眼工夫，就把那短刀好好地从穆青手里抢了下来。

　　迫在眉睫的危机解除，却没人能轻松一星半点。苏哲飞快地扫了一眼周遭，目光从穆青显然已经不可能挽救的半脑袋短发，和旁边的七八个光头上掠过，几乎不假思索地对跟进来的孟长史喝道：“弄点血来。快！”

　　“阿弥陀佛，寺中不可杀生——”为首的僧人一句还没念完，呛然一响，孟长史腰间长剑出鞘，对那僧人劈面就斩。老僧仓皇之下举起手臂格挡，长剑斫入前臂，一划一拖，当场就是鲜血奔涌而出。

　　“啊！”穆青忍不住惊叫。叫声未落，苏哲已经抢步上前，抓住那老僧手臂，拖过来在他头顶飞快一蹭。点点鲜血洒落在穆青头顶脸颊，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连串的命令，已经从苏哲口中发出：

　　“给殿下把头包上。立刻回宫。”

　　“是！”

　　“宝林寺即刻封闭，寺中上下人等，全数羁押。”

　　“是！”

　　“殿下不小心撞到了头，快马通知宫里，让御医准备。”

　　“是。”

　　“所有人等各安本位，不要乱走，不要传递消息。我随殿下进宫见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