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梅郎传说》寒江.妃子

117、第 117 章

　　这一病，昏昏沉沉，不知时日。霓凰半睡半醒之间，只能感觉到有人在身边轻手轻脚地走动，小声低语，有人给她擦身，换冰帕子，端了各种汤药粥水喂到唇边。偶尔睁眼，总能看到亲信女官守在身边，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霓凰，霓凰。”

　　有人轻轻唤她。低沉而浑厚，焦急且担忧，一声一声响在耳边，无休无止。霓凰皱了皱眉，勉强撑开一线眼帘，被榻边闪烁的烛光刺得连续眨了几眨，然后才适应了亮光，循声望去——

　　“景琰！”

　　她一惊，反射性地撑起身子，却是病中无力，刚坐起到一半就重重倒回榻上。她却不暇觉得疼痛，侧转脸庞倚在枕上，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又是欢喜，又是震惊，还带了梦寐一般的恍惚：

　　“景琰，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是我。”她心心念念的人伏在榻边，与她四目交投，摇曳烛光照亮他半边脸庞，在他眼下和脸颊凹陷处投下浓重的阴影。她看见他向她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抚摸她脸庞，指尖将要触上却又缩回，停了停，隔着薄被，摸索着按住了她的手背，而后用力握了一握：

　　“霓凰，是我。我来了。”

　　“天啊……”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霓凰心口砰砰乱跳，终于相信了自己不在梦中，而是真真切切见到了自己心爱的人。她本能地想要回握，手指动了一动，却连自己都觉得虚弱无力。停了好一会儿，才积攒起一点力气抽出手掌，慢慢从被底伸了出来。

　　手立刻就被握住了。男子宽厚有力的大手把她纤细的指尖合在掌心，跟着又向上移了一点，慢慢覆住她全部手指。掌心和指节从细嫩的肌肤上擦过，触感是记忆中不曾有过的粗糙，摩挲得她甚至有些疼痛。停了停，却不曾继续上移，而是将脸颊在她手背上挨了一下，接着，缓慢地，然而坚决地把她的手塞回了被底。

　　“霓凰。你病着，不能着凉。”

　　霓凰却无暇注意这些。她定定地打量着萧景琰，目光从上到下，一寸寸描绘过他眼下的青黑，描绘过他消瘦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描绘过他下巴上甚至不曾刮干净的散碎胡茬，最后，落在他此刻穿着的，一望而知不太合身的军服上：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在这里？你……是怎么来的？”

　　“你在这里，我当然要来。”萧景琰想也不想地应了一声。霓凰用力摇头：“你怎么会在这里？父皇放你来的？”忽然全身一凛：“不对，你……你是逃出来的？！”

　　想到他可能是逃出来的，想到父皇知道萧景琰失踪时可能的暴怒，想到父皇之后可能的种种处置，霓凰心头乱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外间立刻就有人唤道：“公主？公主您醒了？”

　　这一声打破了窗外的寂静。立刻就有几个声音同时扬了起来：

　　“公主醒了？”

　　“公主终于醒了！”

　　“快叫大夫！”

　　木屐踏地的声音在庭院里回荡，有的向外奔去，也有的匆匆忙忙赶向她卧房门口。霓凰一惊，四下飞快地扫视了一圈，随即对萧景琰以目示意，又把目光投向房梁上方。萧景琰点了点头，快走两步，手在柱子上一搭，腾身跃起。霓凰屏着呼吸侧耳静听，直到梁上窸窸窣窣的声音移至外间，继而归于寂静，方才咳了一声，勉力提起声音道：“进来。”

　　承影含光，两个当值的女官联翩而入。含光奔至床前，掀开她额上的布巾，承影手掌在她额头贴了一下，随即探手入被，一摸她后颈。霓凰这才觉得自己全身汗津津的，也不知是先前睡着的时候终于发了汗，还是刚才一惊一急，生生逼出一身汗来。

　　“谢天谢地！”承影由衷地吁了一口气。含光探头看看她掌上水痕，再看看霓凰额头上湿漉漉的反光，以手加额，也是跟着叹了一声：“谢天谢地！”

　　这如释重负的样子实在令人动容。饶是霓凰心里沉甸甸地压着萧景琰的事儿，还是努力向她们笑了一笑。两个女官互看一眼，下了帐帘，掀开被子扶她起身，合力为她擦身更衣。浸透汗水的寝衣解了下来，绞得热热的湿手巾抹过身体，带来舒适的暖意和凉意。水花从巾帕上轻轻溅落盆里，霓凰倚在大迎枕上由着她们动作，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自己雪玉般的肌肤上，面颊一点一点地烧了起来。

　　萧景琰……就在外间的房梁上呢。

　　帐帘拉着，他看不见，也不会看。可是，帘幕上映着烛光晃动的人影，解下和重新披上的衣衫，巾帕上水珠绞落盆里的响动……他知道她在换衣服……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承影的手掌抚上她面颊，先是掌心，再是手背，“脸这么烫？还烧得难受吗？”跟着向外扬声：“大夫到了没有？快点儿！”

　　霓凰一惊，勉力镇定心神。片刻寝衣换完，两个女官扶着她重新躺下，盖上薄被，掀帘出外。大夫匆匆捧着脉枕进来，承影托着她一只手腕伸出帘外，跟着是另一只手腕，而后帐帘微启，让大夫看过面色舌苔。诊视完毕，含光陪着大夫出去写脉案开药方，承影为她塞了塞被角，随即挨着榻沿跪倒下来。

　　“公主，婢子罪该万死。”

　　她俯首在霓凰枕边，声音低低，有如耳语：

　　“三天前，萧梁靖王殿下擅自离京，赶到此间。婢子无能，没法劝他回去，只得将他暂且安置在婢子住处，以免和京里派来的禁军照面。”

　　霓凰微微闭了下眼睛，没有作声。擅自离京……他是逃出来的，他果然是逃出来的！虽然还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又是怎么摆脱京城的看守和盯梢，可是，能从京城一路潜行到此，就说明他早已为脱身做好了准备。他明明可以扬长而去，潜回故国，却千里迢迢地赶到庐陵，在她病倒的时候，在她最想念他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

　　染上疫病甚至因此丧生的可能，父皇发现他逃脱之后的暴怒，一路上躲避搜捕的危险和艰苦，逃走之后再落入父皇手里的危险，他竟是……全然不顾了。

　　景琰，景琰。

　　霓凰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倾心相待！

　　不知不觉间，括隐中、防疫中，再艰难再委屈，目睹再多悲伤惨痛也没有哭过的护国公主，泪盈于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