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天地不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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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刚过，晴岚便辞别晏雪崖背着青鸾琴往河边去了，晏雪崖本想追上去问个究竟，为什么不让自己一同去帮忙，却被老黄头神秘兮兮的拉了回来。
“唉，你别去，如今你家小弟可了不得，是能上船的人嘞，我们三个人能不能渡河都指望他呢。你现在去当心坏了好事，你弟弟丢下我们独自跑了。”
老黄头的话晏雪崖听得不甚明白，但到京城去目前唯一的途径就是坐船，而晴岚居然连搭上了上船这条线也不和自己说，对此晏雪崖倒觉得十分的诧异。
晏雪崖从不担心晴岚会丢下自己独自离去，因为他相信自己这个小弟的人品，或者说晴岚独自离去也好，不用带着自己这样的一个累赘。如今晏雪崖担心的是越发沉默的晴岚是不是正在背负着不堪之重的秘密。
晏雪崖实在是担心不过，著了根竹杖朝河走去。一路上过眼尽是衣衫褴褛的难民，聚集在河边倒卖着最后的身价，只为活下去。越靠近码头，嘈杂声渐渐远去，四队兵丁分列两边保护着码头上的商船。
直到晏雪崖再也无法走近，一路上也未发现晴岚身影，正当晏雪崖心中着急的时候，如珠玉般清脆的琴声从水波上滚来。
循声望去，只见码头上泊着一艘大船，船体吃水/很/深，水面上的船身望去估计足有四层小楼高，船身通体黝黑，一看就是用了上等桐漆，可保水火不侵。如此楼船，即使用来海运也绰绰有余，更别说是走几趟运送滞留在这里的灾民了。
只可惜如此排场并不是大晟的官船，而是西羌擎云商号的货船。再说即便是朝廷，目前也腾不出手来认真救灾，更别说是敌友难辨的西羌。呼延擎云才不会管这个闲事，遍地饿殍，非我国民。
风过水面，携着水汽略带寒意，晏雪崖捂着胸口闷咳几声，强忍不适后举目眺望，只见楼船船头夹板上晴岚临风而坐，低眉颔首，信手弄琴。柳琴声脆，如落翡翠，虽然仅仅只是小小的一把琴，但是琴音恰若青鸾之名，于天际翱翔，令人忘俗。
晴岚头埋得很低，被风吹乱的头发遮住颜面，看不清楚表情，但是听闻琴声，想来应该全心投入，不然乐声也不会如此入情。
晏雪崖驻足倾听，乐声清新亮丽，却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心下好奇。晏雪崖原在京城也是好人家出身，现在是洛阳松鹤书院景阳先生的高足，虽一心求取功名，但自有满腹诗书气自华的涵养。然而晴岚所奏曲调却极为别致，让熟悉古曲名乐的晏雪崖也未曾听闻。
虽说春暖花开，但是坐在船头，江风猎猎，吹在身上时间久了也似浸在冷水中一般，但是已经在风口弹奏了两个时辰的晴岚却未觉得冷。晴岚弹奏地很认真，乱发迷眼索性就闭上眼睛，反正也看不见，沉静在浓浓的南国情怀之中。
晴岚此刻弹奏的正是云南的乡间小调，中原少有传闻，闭上眼，脑海中的曲调仿佛就是从父母口中哼唱在耳边，或是踏着溪水，白晴峥拉着小小的晴岚在山涧高歌。阿峥哥哥会给自己唱边疆的风云骏马、京城所学大雅词曲，还有南国乡水间情歌。想到此处，晴岚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
周身再冷，此刻心也是暖的，所以晴岚很珍惜，可以用母亲所制的青鸾的弹奏自己和阿峥哥哥喜欢的曲子，哪怕依靠这把青鸾琴安身立命之事是多么的肮脏龌龊，但是此时此刻，此心此乐却是干净的。
晏雪崖近岸驻足良久，惊动了码头上楼船的护卫，两名兵丁持械前来赶人，晏雪崖自然不会与之起冲突，赞叹了一句船上乐音，陪着笑脸辞去。晏雪崖数遭重创，神行憔悴，拄着竹杖让人误解为是乞讨者，惹来一顿数落。
“喂，你新来的啊，讨饭上别处去，没看见擎云商号的船停在这里，当心把你当做奸细抓起来！”
“没看出来这年头讨饭的也要听曲子，岂不是和那个什么擎云商号的会长一样的谱大？喂喂，你怎么还不走！”大兵头挥舞着水火棍欲以赶人，见晏雪崖转身离去，也就回码头去了，嘴里却还议论着。
“是的哇，二狗，每次搞得神神秘秘的，要这么多人守着船又不露面，难不成蛮夷子三头六臂的不成？还学什么听曲子，听玉台春多好，也好让兄弟们乐呵乐呵，现在弹得是什么鬼东西。”
“别说这么多，让丁大权听到了准踢你屁股。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这么个人，别看现在一本正经的。嘿嘿，人家商会的货船三四天才来那么一趟，大老板喜欢听什么就听什么呗，你管这么多干嘛？那雏儿还不是每天都让你逗着乐呵？管他弹什么，你以为自己是大老爷，还品曲儿呢。”
“嘿嘿，也是哦，那皮儿白的哟，二狗，我和你说，你不好这口真是亏了，每次就像吃一大碗摆满辣子的凉皮儿一样，啧啧，刺激，爽口，哟哟......”
二人渐行渐远，后面的话晏雪崖也听不清楚，只当晴岚被请到船上为大人物奏乐，心中稍安便也离去了。晏雪崖心道：难怪晴岚每日所获颇丰，擎云商号在大晟国内无人不知，想来是不缺钱的。此番光景倒比沿河卖唱强些，只是苦了晴岚，一人挑起生存的重担，怎么也该自己出力才好，晴岚眼睛看不见，而且还是个孩子啊。
当夜晴岚过了子时才回来的，老黄头早就在外间睡了，如今晴岚能赚到钱买到吃的，老黄头自然讨好着把那一大间给晴雪二人。晏雪崖白日里在河边着了风，晴岚回来太晚，晏雪崖发着低热歪在一边，人已经睡着了。
晴岚蹑手蹑脚的帮晏雪崖盖上被子，旁边罐子里的麦面糊糊还留着余温，想来是晏雪崖帮自己热的。屋角的缸里有小半缸水，晴岚脱了衣服去洗漱，直到皮肤擦得都红了才停手。
现在晴岚有了换洗的衣物，晏雪崖早已准备好干净的放在一旁，晴岚换上后见晏雪崖已经睡着，便轻轻走过去挨在晏雪崖身边躺倒。很累，所幸晏雪崖没有醒，不会追问什么，晴岚觉得和晏雪崖挨着格外的安心，身心俱累，不多时，晴岚就睡过去。
时近立夏，春寒渐消，晏雪崖因为时气变暖身体有所好转，闲时一多便越发的疑心晴岚的举动。晏雪崖发现平日里的晴岚即使对着自己都很冷漠，像是在刻意的避忌什么，然而，只要自己夜里装睡，晴岚则变回了那个需要依靠的孩子，依偎在自己身边汲取温暖。
老黄头只要有钱有吃，自然不会留心晴岚的变化，而晏雪崖感觉到晴岚背负沉重，也不再追问晴岚，不动声色，打定主意，一定要探明究竟。
宵禁前晏雪崖在最能接近码头的地方，靠着黄土墩子抱膝而坐，周围枯草杂乱，躲在这里等晴岚回来倒也不露行迹。柳琴声脆，即使晴岚在船舱里弹奏，琴声依旧乘风缱绻，甜美乐音犹如馨阳，倒让人觉不出冷来，使得晏雪崖昏昏欲睡。
恍惚一觉，被冷风激醒，晏雪崖一阵心悸，莫名的的恐慌覆顶袭来。待平复后，仔细辨闻却早已不见晴岚琴声，这可把晏雪崖惊到了，急着转身越过土墩子查看，却不料冷风中呆了大半夜的身子早已僵硬，一下子就摔倒在地，杂草尘土铺了满脸。
身体知觉还没恢复，却觉得眼前火影幢幢，抬眼望去约莫一丈远处，三四只火把在人手中晃动。夜黑星远，隔着距离晏雪崖也分辨不出所以然，依稀看出约六七人模样，深夜游荡，估计是从船上来。
因着宵禁严厉，晏雪崖也不敢起身，想静静等着那些人散去后好去打探晴岚的去处。晏雪崖伏在地上不动，却不料那群人越走越近，嬉笑声也随风送来，零星入耳竟是些猥亵调笑的污秽话语，借着火光晏雪崖看清那群人中有人身穿大兵褂子，如此一来晏雪崖更不敢声张。
人群渐渐近了，晏雪崖听到调笑声中还夹杂着厮打声音，想来是陪侍的姑娘惹恼了大爷，逃不离皮肉之苦。晏雪崖虽然担心同情但也忍气吞声，乱世求生，自保已难，断没有能力再去管他人生死。
不多时，一群人推搡着已到了晏雪崖藏身的土墩子前，举着火把调笑着围在中间的可怜人，倒也没有发现咫尺间藏身的另一人，不过此时紧张着的晏雪崖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只能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你还敢跑？小子，给你些好脸色，还真以为自己是大老爷请来的上客呢，不过是供人消遣的，弹琴的时候伺候那个臭屁的会长，不弹琴的时候当然是‘照顾’我们兄弟啦。”
“干嘛，丁大权不在就碰不得你啦，以前还不是一样让丁头儿爽，虽然咱们不好这口，但是看着也馋的，今天就让我们一起爽爽嘛。”
“就是就是，我们可是你的衣食父母啊，伺候的我们高兴了，说不定就帮你牵线搭船过河，不要以为扒上了丁大权就能去京城！惹恼了我们，当心拆了你们兄弟两个的骨头，你当真那个狗皮老黄头这么好心对你们！”
受难的不是晴岚还有谁去？围着他的那群恶霸言语轻佻，可下手却极重，胸口紧抱着青鸾琴，双手腾不开来，背上腿上已经挨了不少拳脚。平日里上船演奏都是老黄头来传话，说是擎云商号会长要听南国小调，自己便带着琴去。
虽然次次都没有见过那个听曲儿的正主，但是商号主人在船上，这群人有所顾忌，到相安无事。不过演曲结束后照样被那群人欺负，忍忍也就过去了，毕竟为主的只有丁大权一人，就当被狗咬也没什么，咬着咬着也就麻木了。
可是今天晴岚上船，没有像往日在船头临水弹奏，而是被引到屋子里，帘子不同寻常的打起来，里面却空无一人。往常哈巴狗儿似接引的丁大权换成了神叨叨的二狗，虽然心里起疑，但是也没有料到会有现在的结局。
晴岚眼睛看不见，又要护着青鸾琴，就像是砧板上待宰的鱼，再怎么扑腾也逃不出魔爪，脚下一个趔趄，晴岚又被扑倒在地。头撞在在石头上磕破了，血流劈面，人还没有缓过神来身后就感到仿佛有千斤重量压下来。
事已至此，晴岚有一种认命的感觉，只想快点让这一切结束，被一只狗咬和被一群狗咬应该也没什么区别吧，然后早点回去洗洗干净，挨着雪崖睡一觉，明天就会忘掉。
腿被人扯着向后拖，晴岚不再做抵抗，沾满沙土的手在地上磨得生疼，渐渐松开抓住衰草的手，却没料到手突然被一把抓住，如此急迫，传来的温度竟然比自己的还冷。
不知相依相扶都少日夜才能活到现在，太过熟悉的感觉，肌肤相触便知道对方是谁。晴岚眼睛睁圆，隔着血红暗夜，痛恨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能看得见，陷入了晏雪崖充满震惊，愤怒，哀恸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天地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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