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相依为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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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岚自接过绸衫开始就知道，日后在沿河卖艺的生活不会再单纯了，虽漂泊江湖日久，却一心只为上京。听了老黄头一番说辞，原本还在发愁如何去京城的晴岚心中有了计较，如今情境，到帝都去已经不光是为了自己，而是还报雪崖的恩情。想他只有一朝金榜题名，才不枉受了这些罪。
晴岚调了弦，庆幸青鸾琴在昨晚的暴力中没有遭祸，打磨了很多石灰粉，剩下的时间便躺在晏雪崖身边养神。老黄头下午靠在土屋前的歪脖子树上，不知在哪儿蹭饱了吃喝晒着渐暖的太阳打盹。晴岚挨着晏雪崖，享受着难得的休憩。或许在这个地方，只要不挨饿受冻，就已是灾民心中最好的生活了吧。
初春的天黑得很早，夕阳转过，浓荫遮来，眼前昏暗一片，晴岚一个激灵从迷蒙的睡梦中惊醒。将剩下最后一点面糊糊喂给晏雪崖吃尽，搅了清水为他重新擦洗一遍身子，晴岚安慰了虚弱的晏雪崖准备背着琴出门去。
听到屋内动静，老黄头早就侯在了门边上，待得晴岚出了屋满脸堆笑就迎上来了，晴岚面上依旧恭谨，温言拜托他照顾晏雪崖便朝河岸边走去。
老黄头的话还回响在耳边，教自己再往码头走近一点，保不齐还能被丁大权看上，因为丁大权很少对谁有兴趣，一般被他“看中”的人，最后都搭船离开这里了。晴岚一边走，一边往自己脸上抹白/粉，一层又一层，可是粉墨遮得住脸上的淤青，却遮不住内心的伤痕。
待走到河边，已是一片莺声燕语，软语娇嗔，咿呀吟唱，若是闭上眼睛，还以为到了十里秦淮，红绡照水。晴岚庆幸自己看不见，河边妓/女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在露天迫不及待与人调笑媣/合，只为可以吃上一口饭，能够活下去。虽然眼睛看不清楚，但是晴岚心中明白，为了生存，她们正用身体在做赤/裸/裸的交换，而自己其实同他们是一样的。
由于去的晚了，沿河一路较好的位子早已被占，讨生活的各自身前插上挂着染色的布条，划定自己的区域。等晴岚将油毡布铺在地上坐定，已差不多紧挨着码头了。跪坐的姿势，脚踝抵着下/身伤处。
疼痛不紧不慢的折磨着晴岚的神经，提醒着昨日的屈辱，老黄头给的衣衫是套青衣的戏服，虽然衣料上佳，但是晴岚穿着此刻并不合适。水袖很长，晴岚只好一层层堆叠在手腕处，饶是如此，挑弦亦觉着碍事。
碍事又怎的？难道如今还有余力计较些别的？晴岚收敛心神，扫弦的手抹去心头最后一点娇贵矜持，洒下串串浓墨重彩的艳媚，如此华丽，就像是抹在晴岚脸上层层叠叠的白/粉，愈发妖娆以至于根本看不清他所掩盖的本真。
舍了清雅的曲调，艳曲淫词由晴岚略微沙哑的嗓中滚过，别有一番撩人心魄的魅力。天欲向晚，由西而来商号大船抛锚靠岸，装卸货物，入夜休憩。船上下来四队兵丁，沿着码头一路铺开，开始装卸货物，如此重阵，以防哄抢暴动。
虽然大晟北方洪水肆虐，但是江南一带依旧富庶，所以由西向东的贸易从未因洪水而中断。由于朝廷内乱初定，新帝初登，缺钱的时候朝廷自然不会做激化西羌矛盾的事情，断送大笔贸易关税。因此哪怕黄河沿岸因为洪灾浮尸千里，南北贸易也泰然的在这浮尸中继续，从未中断。
由于离码头近，周遭一片嘈杂忙乱，几乎将晴岚的琴歌掩盖，不过晴岚眼不见，心安定，琴歌依旧安之若素。哪怕唱的不再是雅辞，扮的不再是清倌，那分优雅的台风，从容的气度，再怎样的污淖也无法被掩盖。运货的间隙，已有不少人作片刻停留驻足，约好收工后前来“品曲”，虽然言辞中极尽淫亵，但是扔下的却是真金白银。
钱在现在很重要，如今不仅自己要活命，对于晏雪崖来说，更是要靠钱来救命。所以遭遇到的再怎样不堪，此时此刻，晴岚来不及去反应与反抗，琴技歌喉是目前唯一可以傍生的技艺，必须牢牢倚靠，以求谋生。
晴岚不管周围如何调笑，端跪岿然不动，身虽似入定的佛陀，但唱的却是淫词艳曲。等到周遭安静下来，来往的看客散尽，眼前黑暗再无光线，晴岚挺直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或许是太过紧张，每一寸骨头都叫嚣着疼痛。
晴岚慢慢俯下身子，脸贴近黄土地捡起扔在地上的铜子，仔细小心，生怕遗漏了一枚。不过很可惜，找了搜寻了好几遍，晴岚也数了下手中的铜子，今夜所获不过二十来文钱，根本无法与昨天相较。昨天！晴岚想到昨天的屈辱，整个人像是被烈火焚烧一样，那种钱不要也罢！
夜已深沉，天幕上撒着三两星子，河岸边一对对野合也早已散去，晴岚扶着腰，背着青鸾一步步向土屋处挪去。相连的一片片土屋入夜后没有火光，霉臭味扑面而来，偶尔夹杂孩啼哭声和男女之间的怒骂声，晴岚点着竹棍小心避开屋前瓦罐，摸索着回到老黄头的住处。
老黄头倒是还在等门，与其说是等门，还不如说是等钱，晴岚一下子软倒在晏雪崖身边，老黄头赶紧着上前问今夜“收成”。
晴岚还没有来得及探看一下晏雪崖的情况，老黄头就迫不及待的伸手想接过青鸾琴，晴岚下意识避过老黄头的手，将手中一把的铜子交到那早已张开的手掌中。晴岚心中惦记着晏雪崖，没有瞧见接了钱的老黄头眼中的失望和嫌恶。
晏雪崖靠在一个土墩子上，面色苍白神情委顿，因为等得太久，乍见到晴岚回来眉角中露出一丝喜色，艰难地挪了挪身子，为晴岚腾出可以倚靠休息的地方。
跪坐了一天，惊痛了一天，吟唱了一天的晴岚早已身心俱疲，见到了晏雪崖暖暖的目光，好似失家已久的孩子见到了亲人，卸下心防，晴岚没有吃东西就靠着晏雪崖的肩膀睡着了。
这时老黄头在门外抬个头，本想问些状况，见晴岚歪倒在晏雪崖身上，赶忙退出却被眼尖的晏雪崖一声叫住，见躲不过只好悻悻入屋。“老丈人，我们兄弟二人麻烦你了，小弟一人支撑不住，等我病好些了，可以帮衬着，到时候一定报道您老仗义相救之恩。”
老黄头见晴岚一天只赚一把铜子，心理本不痛快，可是晏雪崖话说的客气，这时也寻不到机会发作，只好“嘿嘿”干笑两声，毕竟现在虽然是收留了他们兄弟二人，其实却是在靠他们吃饭。
见老黄头敷衍着又想走，晏雪崖赶忙开口道：“老丈人，我还起不来身，要麻烦你帮着给我们拿些吃的东西。”老黄头见躲不过，只好应了转身出去。
不多时，老黄头拎了两个破罐子再进来，重重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走。“老丈人！咳咳......”晏雪崖瞧了一眼急忙把老黄头喊住，“老丈人，今天晚上不是说好我的那份等小弟回来一起吃的，现在只有这么多，小弟一天辛劳怎么够呢？还请......”
“你以为现在太平盛世啊，你和弟弟赚了大钱给我花销？现在就只有这么多，别以为你们是大少爷，爱吃不吃！”晏雪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黄头一阵抢白打断，气的呛咳一阵，胸口疼得发紧，却也只好任由老黄头转出门去。
离人乱世，求生不易，更何况晴岚双目失明，自己难保自身,如今情境，寄人篱下，还能怎样？晏雪崖艰难挪着坐起来，端起一个破罐喝了口水，心中安慰虽然可以吃的糊糊只有一个罐底，但是好歹水还是有一罐子的。
饿了一天，晏雪崖含了一口糊糊，慢慢的咽下去，粗糙的食物划过充血的咽喉，虽然如刀割般疼痛，但确确实实感受着食物的味道。
不过才吃了一口晏雪崖就放下了糊糊罐子，大口咽了半罐子水，等着饥饿感过去些，便把身边的晴岚喊醒。虽然睡得迷迷糊糊，但毕竟是饿久了，晴岚添了口晏雪崖送到嘴边的食物，便下意识吞咽起来。把罐底舔了个底朝天晴岚才回过神来，探寻地目光对上晏雪崖柔软温暖的目光。
“吃完了早点睡吧，别担心，晚上我早前已经吃过了，这是特地为你留的。”晏雪崖挪着身子慢慢躺下，“不骗你的，快睡吧，养足了精神才好对付明天啊。”晏雪崖清浅地安慰有极大的信服力，晴岚听了安心的挨着晏雪崖睡着了。
每日晴岚虽尽量克制逢迎，做好了牺牲自我的准备，可是无奈所得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一连几天没有进账。好男风的人毕竟少数，尽管晴岚琴曲佳绝，可是处在浑天浊水边，也无人真正欣赏。
日子便如此过下去，天虽渐暖，但是晏雪崖却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晴岚渐渐明白了晏雪崖病重的原由，因为老黄头已经不愿费心维系他的“善良”了。
萍水相逢到生命相系，晴岚和晏雪崖便如此相依为命，丁大权当日的侵犯屈辱以及对兄长的思念挂怀已经被生活所迫暂时搁置。因为晏雪崖病重，竟有不治之照，晴岚心急如焚，却一筹莫展，唯一能做的便是河边极尽所能，以求谋生。
天是真的暖了，桃花汛来了又去，沿河边聚集的难民越来越多，有些一贫如洗，有些也携着家资困在河边不能北上。所以比起初春时河边的萧索，现在沿河边上反倒热闹起来。每日晴岚都早出晚归，不到子夜绝不回来，有好几夜竟然夜不归宿，晏雪崖逼问几次也没有个所以然。
比起之前的绝境，晴岚如今沿河卖唱也算小有所成，每日都有收获，晴岚除了带钱回来，隔三差五也带回些衣食药用。在灾年里做到药食不缺相当不易，渐渐的晏雪崖的病也有了起色，止了咳，人也有了精神。虽然仍旧病弱，但也不用日日躺着，可以帮衬着些晴岚。
尽管钱大多数被老黄头抽走了，但是东西食物晴岚都交到了晏雪崖的手里，自然也有私下留存的北上之资。老黄头对晴雪二人是越发讨好了，即使晴岚不在的时候，也不敢随意欺侮晏雪崖，毕竟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似乎度过了绝境，但渐渐的晏雪崖却发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晴岚越发的沉默了，而且即使累极了，也不会再依偎在自己身边入睡了。
作者有话说第8章 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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