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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关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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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琴,是谁来了?”
母子两个一同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衫男子从屋中走出来,手上还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见了来人,殷雨琴便咽下了解释的话语,向那男子道:“这是我儿子,殷舒怿。”接着又转过头给殷舒怿介绍:“这是你陆叔叔,还有你妹妹殷清婉。”
殷舒怿当然知道这对父女。
同母异父的妹妹,在紫虚阁上他便已经见过了。至于他母亲嫁的人,虽然从前未曾谋面,但是他已经在暗街仔仔细细看过了此人的资料。
陆含章,附庸于殷家的陆氏嫡次子,被他舅舅挑中之后入赘殷家。为人宽和,性情温良,更重要的是——母亲同他相处得宜。
殷舒怿上前一步,展袖推手一揖到地:“见过陆叔叔。”
作为被殷家兄妹挑中的人,陆含章一向知情识趣,自然清楚殷舒怿这般态度全然是看在殷雨琴的面子上。他想了一想,从衣带上解下一个玉佩递出去,温声道:“初次见面,我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物件,只有这玉佩成色尚可,你拿去顽罢。”
殷舒怿恭恭敬敬双手接下,接着再行一礼:“多谢陆叔叔。”
这一送一收,便是两人都认可了对方,殷舒怿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对方是母亲拜过天地的夫婿,而他只是个私生子,这般身份对比,对方便是百般刁难他也只能生受着。如今这般境况,对他而言实在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殊不知陆含章那边也是紧绷精神,这会儿才放下心来。他和殷雨琴虽也称得上琴瑟和鸣,但真论起在妻子心中的地位,他可比不上这个被殷雨琴惦念了十余年的孩子。好在殷舒怿果然如传言一般知进退明分寸,相处起来并不让人难堪。
大约是因为原本期待放的很低,两人这次初见对于对方的评价都很不错。陆含章微微一笑,向殷雨琴道:“那屋子虽然一直空着,但到底这些年没有人住。我过去看看,让人收拾一下。”
见殷雨琴道了声“辛苦”,陆含章便准备让出地方来给母子两个说话。只是他带来的殷清婉却不想走,丢开父亲向母亲身边跑去,藏在母亲身后露出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殷舒怿。
“罢了,我带着她。”殷雨琴失笑摇摇头,示意陆含章自去做事,自己则是牵住女儿的手把小姑娘从身后拎出来,对殷清婉介绍:“这是你哥哥。”
“哥哥?”殷清婉好奇地看殷舒怿。紫虚阁上发生的事情她半懂不懂,虽然她知道殷舒怿是她的异父兄长,却不明白私生子的尴尬身份,只是对这个没怎么见过的哥哥充满了新奇。
殷舒怿微微一笑,下意识柔和了语调:“清婉妹妹好。”
大约是察觉到殷舒怿的善意,殷清婉高高兴兴抛下母亲跑到殷舒怿身边。殷舒怿也分外熟练自然地俯下身,把小姑娘捞起来抱进怀里。
“娘亲,我给哥哥介绍一下家里。”殷清婉声音清脆地同母亲交代了一句,就要指挥殷舒怿抱着她走。
“去罢。”殷雨琴笑着应了。眼看着女儿把儿子拐走,她其实也暗暗舒一口气。
她并不知道该如何与儿子相处。
十余年未曾见面,第一句话就让儿子误以为她是要赶他走。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句话并不是不想见他的意思,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当年并非是想丢弃他。
她又能解释什么呢?
哪怕有再多的理由,她的确是把儿子独自留在落辰山下。伤害已经造成,无论有再多缘由都不能抹去她抛下儿子的事实。
而不解释当年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该同儿子说些什么。
她独自扶养殷舒怿的那些年里,与其说是母子,其实更类师徒。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争取多少时间,只能尽力把自己所掌握的一切都灌输给儿子,逼着儿子尽快学会所有生存技能。
没有温情,没有关心,只有日复一日的教导监督。她是在生下女儿之后才学会做一个母亲,而对于儿子而言,她只是一个严苛到不近人情的师父——连她自己都不能理解,为什么殷舒怿还会想着亲近她?难道,真的就是母子天性?
*
殷清婉拉着殷舒怿在院落中转了一个遍,最后转到了下人们正进进出出收拾的房间。陆含章正在一边看着,见兄妹两个一同到来怔了怔,然后才笑着招呼:“舒怿过来了。”
他拉住向自己跑过来的女儿,又指了指已经清扫干净只差陈列摆设的房屋,向殷舒怿道:“这是你母亲给你准备的屋子,你看看还需要添些什么?自己家里,不必拘束。”
这话说的……
殷舒怿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这是……母亲准备的?”从开始到现在,他看到的一直是陆含章在安排布置,母亲似乎并没有往这边来。
“这是你母亲给你留的屋子,一直预备着你哪天来,至少有个住处。”陆含章笑一笑,打发了女儿自己去玩,这才带着殷舒怿走到一边说道,“其实这些年,你母亲一直在留心打探你的情况。也是洛掌门夫妇对你不错,否则你母亲早就把你接回来了。”
看着满面震惊之色的殷舒怿,陆含章微微一笑,说起昔年旧事:“当年我同你母亲商议婚事,你母亲只同我提了一个要求。她说,如果有一天她要接你回来,我必须接受。倘若我接受不了,提前说明,她可以另择夫婿。”
“这是她挑选夫婿的唯一标准。”陆含章有些感慨也有些庆幸。感慨自然是感慨于殷雨琴的满腔慈母心意,庆幸则是庆幸于当年那些言不由衷的人全部被妻子看出端倪筛选了去,他才终于有机会摘下殷家那颗璀璨明珠。
“你母亲,她大概不会对你说这些事情。”陆含章温声道,“但我想,你应该要知道这些。”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妻子有多么在意这个孩子,他也希望他的心上人能得到对等的关怀。
“……谢谢陆叔叔告诉我这些。”殷舒怿沉默良久,方才端端正正向陆含章行了一礼,“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在暗街查出旧事之后,他便明白他没有立场责怪母亲的离去;听到母亲和舅舅的谈话之后,他才了解母亲送走他的深谋远虑;而今日,他终于知晓,母亲一直关注着他。
她没有抛弃他,也没有不管他。
她一直都在那里,作为他的退路,安静地注视着他。
年少时的不甘与怨愤,在一次又一次的压制之后,今日终于彻底平息。
*
可即便是知晓了殷雨琴的关心爱护之意,殷舒怿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同母亲相处。
母亲永远是那般清冷淡漠的神情,让他想亲近却又不敢造次。凭心说,他幼时确实不曾如同龄人一般会在母亲身边撒娇,便是如今想承欢膝下,也远不如在师父师娘面前来的自然。甚至因为紧张,他在母亲面前尤为局促,还不如同陆含章谈话时的进退有度。
不尴不尬地一道用过晚膳,殷雨琴自顾自起身准备回房休息。见状,殷舒怿不自觉捏紧了手指,心下暗暗懊悔。莫说是他,就是一旁围观的陆含章都忍不住唏嘘,为这母子两个发愁。
然而就在殷雨琴即将踏出厅堂时,她却蓦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看向殷舒怿:“明日卯时随我去演武场,试试你的功夫。”
“是。”殷舒怿垂首应下,心中倒是镇定了几分。不得不说,相比于眼下的手足无措,被母亲考校反倒是他更为熟悉的相处方式。
于是,腊月三十的清晨,天色还未亮,殷舒怿便随着殷雨琴去了殷家演武场。
这时辰本就是殷家惯常练武的时候,纵然是除夕,眼下依然有许多殷家子弟汇聚演武场中,准备做今日的早课。这会儿见殷雨琴带着殷舒怿前来,顿时心中惊奇,目光有意无意便往母子二人的方向看去。
殷雨琴虽深居简出多年,在江湖上名声不显,但在殷家却是人人不敢小觑。她是殷家剑术第一人,唯一一个入了剑道的长辈,在这演武场上更是说一不二,无人敢忤逆。
面对小辈们暗中打量的目光,殷雨琴视若无物。虽说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都不可外传,但也仅限于内功心法一类,而剑法招式——对于他们母子这个水平而言,那真是一打眼就能看出其中关窍,交个手的功夫就能尽数学去,丝毫没有遮掩的必要。
不过,他们这些已踏入剑道的人本也无需去学旁人的剑招。正如殷舒怿在比武时说的那样:武功高下,不在于招式,只在于对剑道的领悟。
殷雨琴随手提起一柄长剑,下颌微扬,向殷舒怿示意道:“拔剑。”
璇光剑铮然出鞘。
*
惯常而言,下位者与上位者交手时,应当先让过三招以示恭敬。但殷舒怿……他没有这个习惯。
实在是爹娘都是剑道高手,不讲这个虚礼。用他师父的话说:这点水平就敢让招,未免太托大了。故而殷舒怿毫不留手,抢先出招,剑势凌厉无匹,顿时引得周围阵阵惊呼。
却被殷雨琴轻描淡写挡了下来。
殷舒怿不等招式用老,变换身形顺势变招。而殷雨琴却也步法轻移剑势一转,正正好好再次拦下。母子二人你来我往,辗转攻拒间尽是巅峰妙技。
对于殷家子弟而言,看到的是殷家剑术与落辰剑法的较量,而对于殷雨琴母子而言,眼中却只有剑道深浅。一招一式早已臻至极境,唯有其中剑意尚有高下之别。
在殷舒怿看来,母亲的剑道尚不及师父完美,相比于师父那静美浩然的剑意,母亲的剑意仍能看出其中暗伏杀机。但,即便如此,母亲的剑意也并非他所能相比,纵然他看得出其中些许破绽,但以他的剑术水平却还无法抓住这些机会。
无计可施,依然无计可施。
在母亲的剑下所感受到的压力并不亚于师父给予的绝望,唯一让他坚持下去的理由不过是——他不想输给慕青间。
那日同门比武,慕青间明明能感受到他身为暗街首席所带来的压迫,却始终不曾退让一步,一直在伺机寻找他剑术中的破绽。既然慕青间可以,那么他也可以——师父也好,母亲也罢,自家爹娘总不会真伤了他。既然如此,他也想试试自己究竟能坚持多久。
剑气纵横中,白衣少年眼中寒光一闪,多出几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