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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夜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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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未与我说过殷舒怿就是那个孩子!”客栈外,殷泽安盯着妹妹,眼底是遮不住的怒意。
殷舒怿的身世被揭穿,不仅仅是落辰弟子受惊匪浅,于殷家而言同样也是晴天霹雳。且不论子侄辈如何做想,但是对于殷泽安而言,与这样出色的晚辈失之交臂,实在是教他嫉恨难平。
“你当初为何不带他一起回到殷家来?”殷泽安质问道。
殷雨琴却只是抬了抬眼:“哥哥忘记了,当初分明是你在信中写了,不许我带着孩子一起回去殷家。”
“我那是为了谁着想?”殷泽安怒道,“殷家不是养不起一个孩子,但是你带着个孩子要怎么嫁人?我原本就不赞成你把他生下来,若非当初实在分不出人手去寻你,我焉能让你养他养到七岁!”
“既然如此,哥哥如今又还抱怨什么?”殷雨琴淡淡道。
“你问我抱怨什么?”殷泽安气极反笑,“我教你把他送人,可没教你把他送去落辰!”
“我只是把他送去他父亲那里。”殷雨琴语气平平,“儿子不是我一个人的,既然我不能再养着他,那自然是要他的父亲来负责。”
殷泽安被殷雨琴一句一句地反驳,心头怒火中烧,半晌方勉强压制住怒意,试图同妹妹讲道理:“七岁的孩子,已经是开始学武的年纪,我不信你那时候没有看出来他天赋异禀。殷家的风气如何你不是不知道,倘若你当年便告诉我这孩子的武学天分极佳,我又怎会那般坚决地不让你带他回来?”
“我和洛希珏生下的儿子,哥哥没有想过他会是武学天才么?”殷雨琴漫不经心地一笑,“倘若哥哥不曾想到,那也是您这个家主的失职。”
眼见殷泽安又被她一句话气得三尸神暴跳,殷雨琴才缓缓终于吐露实情:“正是因为我太清楚殷家的风气,所以我才不能带他回来。”
“……什么?”殷泽安不明所以。
“哥哥以为,当年父亲要求我用美人计,我便是心甘情愿去的么?”殷雨琴冷笑,“你们凭什么认为,我会愿意围着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打转,用我的天赋我的才学去讨好他,甚至不惜用身体和尊严去换取一个机会?”
“我也是十五岁入剑道的天才!我不是青楼里的妓子!”
听到妹妹时隔廿年才终于出口的怨恨和痛苦,殷泽安张口结舌,半晌方道:“那你……你为什么……”
“因为我是殷家大小姐。”殷雨琴淡淡道,“从我年幼时起,家族的资源便任凭我随意取用挑选。所以到了家族用到我的时候,我也无法拒绝。”
“我可以做你们的棋子,我可以为殷家做一切违心的事情——但是我儿子不行!”
殷雨琴定定地看着殷泽安,一字一句说道:“我儿子不是被殷家养大的,他没有受过殷家的恩惠,他不需要和每一个殷家人一样为家族卖命。我哪怕是要把他送走,我也不能让他和我一样身不由己!”
“那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替落辰卖命?”殷泽安嘲讽地一笑,“看着他锁链加身,看着他在洛希珏和沈卿妙身边端茶倒水,这就是你想要的?”
“……至少,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殷雨琴闭了闭眼,“只要他愿意。”
“哪怕他和别人上演母子情深的戏码?”殷泽安冷笑。
“沈卿妙毕竟养了他这么多年,丝毫不曾亏待,他会敬重沈卿妙也理所当然。”殷雨琴低声道,“说来这件事情是我对不住沈卿妙,但是她却不曾迁怒我儿子。沈医仙的确人品高洁,令人敬佩。”
殷泽安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现在带他回殷家也还来得及。我不是要强求他做什么,但是他毕竟姓殷。咱们家的孩子,不能送给落辰。”
“他毕竟是在落辰长大。”殷雨琴淡淡说道。
“他那是被落辰养大么?那明明是他在养落辰!”一想起几尽灭门的落辰是被自己外甥一手盘活,殷泽安就觉得胃疼,“你最了解洛希珏,那人除了一手好剑法还值得称道以外半点做不来一派之长,沈卿妙又是个医仙,除了医术精湛寻常也不问俗务。倘若不是你把舒怿送过去,落辰焉能有今日?舒怿不欠殷家,更不欠落辰!真要说,那也是你生下了他,你把他养大,你教了他本事。”
“哥哥是想说什么?”殷雨琴警惕地抬眼,“我是他的母亲,我理应照顾他,我不会要求他为我做任何事。”
“带他回来。”殷泽安一字一句道,“我只有这一个要求,带他回殷家。”
“我不会去说的。”殷雨琴垂下眼,“哥哥若是愿意,可以自己去试试。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强迫我儿子做任何他不愿意的事情!”
兄妹两个不欢而散。
*
殷泽安和殷雨琴敢在外人的地盘上讨论这等私密之事自然是有几分底气在——他们兄妹二人都是当世武林高手,倘若有人在一旁偷听,他们决计不会察觉不到。
只是殷家兄妹并不知晓,暗街首席也在此处。殷舒怿或许武功不及父母,但是论起隐匿功夫,天下无出其右。
黑暗中,玄衣少年闭上了眼,默不作声地擦掉了眼下的一滴泪。
他的母亲从来没有抛弃过他。
舒,展也;怿,悦也。母亲对他的期待,由始至终,都是如此。
*
翌日清晨,落辰和殷家下楼来用朝食,依旧是各坐两边,泾渭分明。只是无论是落辰门下还是殷家子弟,显然都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便去偷瞄一眼殷舒怿。
昨夜发生了许多事情,但是眼下桩桩件件数出来,每一件事情的中心人物竟都是殷舒怿。无论是他丝毫不逊于各家掌门人的内功剑术,还是突然被揭穿的私生子身份,亦或是兜兜转转终究担任了的武林副盟主职位,都能成为众人对他关注有加的理由。
只不过被关注的那个人显然并不在乎这些打量的目光。
殷舒怿今日同三个新拜入落辰的师弟师妹共坐一桌,他一面用着朝食,一面温声同三人说话。白衣少年语言风趣幽默,将落辰山上的故事徐徐道来,不一会儿便哄的三个孩子心驰神往,原本忐忑不安的神情也转为期待的笑意。
“到底是大师兄。”不远处看着的叶哲顿时有些丧气,“我原本还想替舒怿哥分忧,可最后还是要舒怿哥接手才行。”
“舒怿哥是带师弟师妹习惯了。”同桌用餐的崔梦涵道,“毕竟除了舒怿哥走的那三年里,每一个拜入落辰门下的弟子——包括你我——都是舒怿哥亲自带着入门的。”
“别说是我哥,咱们这儿所有人都比叶哲你更擅长哄孩子。”一旁的洛琪无情地戳穿真相,“你还是死了这条心,老老实实给师弟师妹们立规矩罢。”
叶哲和崔梦涵对视一眼,神色间都有些讶然:昨夜里小琪还是那般魂不守舍的模样,怎么一夜过去,她便这般容易地接纳了这桩事?
“我知道你们两个在想什么。”洛琪垂下眼,“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从始至终,他都对得起哥哥这个身份。”
三人正低声说着话,忽然看见殷家家主径直向这边走过来,直走到殷舒怿的桌边站定。白衣少年显然也有些意外,停箸站起身来:“殷前辈。”
“你是我的外甥,如何这般疏远?”殷泽安微微笑道,“你这会儿可有空?舅舅有些话想同你私下里说。”
“殷家主想带我的徒弟去做什么?”
沈卿妙快步走来,站在殷泽安身前冷声斥问。殷泽安却只是一笑,慢条斯理道:“我们舅甥之间说些私房话,沈盟主也不允许么?”
沈卿妙神情一冷:“十几年没有见过面的舅舅有什么私房话可说?还是说殷家主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谋算,所以不敢对人言!”
“师妹。”洛希珏眉头一皱,示意沈卿妙收敛几分。
“正是因为十几年不曾见过,所以我这做舅舅的更应当有所表示。”殷泽安笑意不变,“沈盟主何必看人看得这样紧?知道的这是弟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囚徒。”
“哥哥。”殷雨琴细眉一蹙,不赞同地看着殷泽安。
突然成为了争执中心的殷舒怿:“……”
凭心而论,眼下这般情形,说意料之外其实也并不是很令人意外。这几日来师娘一直把他留在身边,他不是没有察觉;昨夜里舅舅想让他回到殷家,更是他亲耳所闻。他只是没有想到,舅舅和师娘竟然会当面对上,言语争锋互不相让。
——以他私生子的身份,忽然成为两家争抢的对象,其实也很不寻常。
“师娘。”白衣少年温文一笑,徐徐说道,“既然殷前辈寻我,我便同前辈去说两句话罢。师娘不必担心我,舒怿能照顾好自己。”
他心里清楚舅舅想同他说的是什么,但是他也需要这样一个机会来向舅舅表明自己的态度。
见殷舒怿已经表态,沈卿妙到底不愿拂了他的面子,当下只得松口道:“去罢。”
“多谢师娘。”殷舒怿含笑行了一礼,转而向殷泽安道:“前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