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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兄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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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殷舒怿坐上副武林盟主的位置之后,他要处理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找出幕后黑手,而是收拾眼下的残局。
这满厅的狼藉,生者也好,死者也罢,都需要有个妥善的安置。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祸事,于名门大派而言只是略有损伤,还不至于伤筋动骨,可是对于那些小门小派来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这其中不乏有门派掌门战死,却还拼死护住了几个年幼的弟子,只是那些小弟子失去了师长的庇佑,此刻更是神情惶惶,不知何去何从。
殷舒怿所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他先安排紫虚阁的弟子去置办棺椁寿衣,让各家子弟能为师长同门扶灵;再询问那些失去长辈庇佑的孩子们家乡何处、亲人安在。有去处的,托付给相近的门派送其归家;无处可去的,也只好同几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商量着,各家分一分收入门下。
如此一来,落辰自然也分到了三个孩童:两个男孩子,一个小姑娘。
沈卿妙是武林盟主,哪怕她不管事,也需要坐镇一旁给殷舒怿撑场面;洛希珏是一派之长,虽说师妹和弟子都在座,但殷舒怿与一众掌门人议事之时也需要他在场。如此一来,这照料新弟子的责任,自然落到了落辰其余弟子身上。
——便是以往,他二人也并不过问新入门弟子的一应事务。从前有殷舒怿,后来是慕青间。
勉强调理好内力的叶哲和崔梦涵对视一眼,叶哲颔首道:“我来照顾。”
舒怿哥是副武林盟主,他主持大局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空闲照管门派内的事务?他们也是师兄师姐,自然该担当起照顾师弟师妹的责任。
崔梦涵迟疑地看了一眼三人中的女孩子:“那个小姑娘……不如还是我来照顾?”那孩子吓得厉害,恐怕得好生陪着安慰一番,叶哲毕竟是师兄,照料起来多有不便。
“找个旁的师妹来照顾就是。”叶哲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洛琪,“小琪那里更要紧,你去陪一陪她罢。”
崔梦涵也看向了洛琪。
从来都是活泼爱笑的少女,眼下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亲近的师妹凑过去说话,她也仿佛听不到一般,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是啊……连我都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何况是小琪呢。”崔梦涵叹息道,“她和舒怿哥……原本最是亲近的。”
*
洛琪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娘亲做了武林盟主,舒怿哥做了副盟主,这对于落辰而言本是叨天之幸,她本该为他们欢喜,可是……
她的父亲有一个私生子。
舒怿哥就是那个私生子。
怎么会……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离奇可怕的事情?她一定是……一定是……
“我一定是在做噩梦罢。”
“小琪,你……你先不要想太多,好好睡一觉罢。”崔梦涵心疼地搂住了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今天你也累了,先休息一晚,有什么事情等到明天醒来,大家坐在一起说个分明就好了。”
洛琪慢慢转过头来。
“我没有做噩梦。”洛琪轻声说,“这样的事情,我做梦也梦不出来。”
崔梦涵无言地抱紧了洛琪,试图给师妹一点安慰。
洛琪却仿佛游魂一般缓缓打量着四周,半晌方问道:“我们是在客栈么?”
“是啊。”崔梦涵担忧地看着洛琪,“小琪你怎么了?”
洛琪没有答话,半晌方幽幽道:“是了,是梦涵你拉着我回来的。”
她勉强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没事了。梦涵你也受了内伤,快回去休息罢。”
崔梦涵却只是看着她,满面忧色。
“我当真没有关系了。”洛琪道,“方才我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现在已经好了。我听你的话,不再想了。等明天大家都平静一些,我……我会和我爹我娘好好说的。”
“你能这样想就好。”崔梦涵迟疑的点了点头,“那……我就在旁边的房间,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来叫我。”
“我知道。”洛琪微微一笑,“我不和你客气的。”
崔梦涵这才起身离开。
她出门之后依然放心不下,在自己的房间里悄悄听着师妹的动静,待听见洛琪叫人送了水来落下门锁,方才安下心来,自去休息不提。
那厢洛琪卸了簪环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不得入眠。
她同崔梦涵说的容易,可是……
——“我不值得你心疼,我也当不起。”
——“你还是去问师娘罢。我难以启齿。”
——“无论事后你想如何,都可尽随你的心意。”
他早就知道这件事。
她总觉得舒怿哥这次回来之后一直都有心事……原来,这就是那桩心事。
她的父母也早知道这件事了罢!从来紫虚阁的那一日起,爹娘的态度就各有古怪,爹总是在回避舒怿哥,而娘却看舒怿哥看的紧,似乎怕人会突然消失一样。
……她娘似乎并不在意私生子这件事,反而更担心舒怿哥会去殷家?
洛琪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她听到门外有响动,大约是落辰和殷家的话事人终于结束了议事回来休息。洛琪想了一想,终究还是起身绾发更衣,推门而出。
*
纤细的手指落在门上轻扣两下,敲碎了一夜寂静。
“门开着。”殷舒怿的声音自房中传出来。
洛琪定了定神,推门而入。殷舒怿回首瞧见是她,不由得怔了一怔:“……小琪。”
洛琪却已经看到了殷舒怿在做什么。
白衣少年的手边放着清水巾布药瓶,显而易见是在处理伤口。他的两只手臂衣袖都被挽到了臂弯处,一双手腕上没有了镣铐的遮挡,鲜血淋漓的伤口便径直落入洛琪的眼中。
来之前有千言万语想问想说,可来了之后看到这样的情形……
洛琪顿了顿,最后却只是道:“我来罢。”
她走进房中挽袖净手,拿起药瓶药匙手法娴熟地替殷舒怿处理伤口。
依然……很熟练。
小时候,爹娘总是很忙,偌大的落辰山上只有她和舒怿哥两人。舒怿哥把她照顾的很好,可他自己身上却总是左一道伤痕右一道口子,又不肯说是怎么来的。于是年幼的她,开始一点一点学着替舒怿哥上药裹伤。
她儿时的记忆,就是和舒怿哥相依为命的日日夜夜。
洛琪沉默地替殷舒怿涂抹了药膏,用巾布将伤处包扎固定,又转身去收拾桌案上的东西。
“小琪……”
“你伤的是手腕,少动它。”洛琪面无表情地说。
“……抱歉。”殷舒怿低声道。
洛琪没有说话。
她沉默地整理好了桌案上散乱的物品,端着水盆往外走去。直到走到门口,洛琪才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没有怨你。”
少女继续向外走去,夜空中飘来一道微不可查的声音。
“哥哥。”
*
待洛琪收拾妥当回房,却看到屋中已经有人在等她。
“娘?”
“小琪。”沈卿妙招手叫女儿过来,“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了?”
洛琪走到母亲身边,挨着沈卿妙坐下:“我去见舒怿哥了。”
“你们……”
“我们没有说什么。”洛琪低声道,“他手腕上有伤,我帮他上了药。仅此而已。”
沈卿妙顿时想起殷舒怿手腕上被铁链磨出的道道血痕,忍不住也是叹息一声:“难为他了。”
她搂住女儿,轻声道:“今晚吓坏了罢。”
“娘。”洛琪抬头看着母亲,“您不在乎么?”
“我今晚过来,就是想跟你解释清楚这件事。”沈卿妙温声道,“我在嫁给你爹之前,就知道他有一个私生子。”
洛琪顿时大吃一惊:“娘!”
“我们这一辈的人,几乎都知道你爹和殷雨琴之间有过一段情。”沈卿妙的声音很轻,“当年,在落辰那一场祸事之前,你爹曾经带着殷雨琴回师门,想请师长做主向殷家提亲。”
“那后来……”
“后来就是那一场灭门惨案。”沈卿妙抿了抿唇,“你爹和殷雨琴之间,从头到尾都是殷家用的美人计。殷雨琴上山以后,暗中联络了殷家人,殷家子弟突施暗算,才致使落辰几近灭门。”
洛琪一时失声。
身为落辰弟子,她自然是知道落辰几近灭门的那一场祸事,知道殷家是落辰的仇敌。可是她从来不知道,这背后居然……居然……
“我爹他……那我爹怎么会成为落辰掌门?”
“因为,只有我和你爹活了下来。”沈卿妙长长吐出一口气,“你爹当年,几乎要以死谢罪,是我以他武功更高剑法更好为由,强要他做这个掌门。落辰弟子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果我们再出了什么意外,这世上还有谁会记得落辰?”
她顿了一顿,继续道:“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嫁给你爹。落辰经不起再有损失,如果我外嫁,你爹一个人怎么撑得起整个门派?我必须要留在落辰,陪着他支撑住我们的师门。”
洛琪怔了怔,轻轻抱住了沈卿妙:“娘……你不委屈么?”
沈卿妙失笑:“我没有什么好委屈的。”
她摸了摸女儿的长发,轻轻柔柔地说道:“别怨你爹。他当年固然做错了事,但是这些年来,他对我尽到了做丈夫的本分,对你也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对于落辰……他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掌门,但是他也以自己的方式在守护这个门派。”
“我想,这样就足够了。”
洛琪闭了闭眼:“可是,舒怿哥呢?娘你一开始也不知道舒怿哥就是……就是那个孩子。”
“倘若我一开始就知道舒怿是你爹的孩子,我不会像现在这样疼爱他。哪怕不是因为你爹,只因为他是殷雨琴的儿子,我也无法毫无芥蒂地接受他。”沈卿妙坦然承认,“但是事情就是这样,他是我付出了心血养大的孩子,他是我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哪怕我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世,我也没有办法割舍掉我的感情。”
沈卿妙顿了顿:“何况……你也知道舒怿对于落辰的重要性。青间可以守成,但是想要恢复落辰昔日的荣光,必须是舒怿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