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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走吧。走向时空的虫洞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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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桐也在收拾东西了。我故意赖床不起。
帘子隔绝了视线,于是就看不到宿舍里满地行李的场景。
听她絮絮叨叨,来来去去。
一点一点地搬空,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所有物封好,寄向遥远的地方。
像是在做时空胶囊。不论价值与意义。花了八百大洋。
记得肖走之前的晚上,我们都窝在阳台上看星星,放声大笑。
肖的眼睛在夜色里一闪一闪,亮晶晶的。
第二天我上早课,她还在睡。
中午回来,床铺已经空了。留了一点香水。
是小时候学校门口的小卖部的,香珠的味道。
劣质的。廉价的。
很怀旧很念旧的气味。
2015年12月31日。嘉桐买了两斤牛肉丸,带着一书包的牛肉味走了。
2015年12月31日。就像之前约定好的,和偲頔一起去吃东西,跨年。
小聚与离别。
像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又像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又像是习惯成自然的事情。
以往我并不是如此开阔的人。
用尽力气对每个人表现出热情友好。初次见面也能如故友般熟络。
客气礼貌之际,却倍感虚幻无力。透支到最后。打回原形。
又成了那个独自沉默。独来独往的人。
什么都是假的。索性虚与委蛇。
这些天一直在苦苦思索,烦闷而迷惘。心里知道某个结果,并且慢慢地向着那个结果走着。
于是就如辞别旧历一样。怅然,又如此的易于接受。慨叹,又如此的温和平静。
一期一会。
在轻轨站等公交车,从傍晚等到天幕沉沉地笼罩下来。
回头便是上回和肖,说去就去的店。喝掉了一大扎酸梅汁,吃得圆滚滚地出来,慢慢踱回宿舍。
一路上听她不紧不慢地说着旧事,想把时间延长在那段进度条里。
我很想你。我说。
在车站等了好久。就想了很久很久。
我頔说肖是人生赢家,她都走了,大家都还惦记着她的好。
其实并不是多要好的朋友。单纯想和这个人待在一起。
心就会变得很柔软。整个人便松懈下来。
我頔说。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言语里面,带着一种无法反驳的强势。
也许是你想了很久的事情,想明白了的事情。但是。他人却不一定能接受。
这个时候你把自己和所有人隔开。用居高临下的姿态。人如果不在一个层面上的话——
自傲又张扬的脾性带来了许多结果。依稀觉得,很早很早以前,自己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有时觉得想得透彻,诸如情爱,事业,逃不过丑陋不堪的本质。
于是便突显自己的与众不同。深刻而睿智。
会冷静地分析,自己处于怎样的境地。明白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反应。尽管情绪上如常人一样起伏着。
所以。无论做什么。都超脱物外。如若一个杯子里的油和水。无法相溶。
我曾把这些归结于。没有再遇到。深深地住在心里的居民们。
我以为我浑不在意。其实我是最苛刻,斤斤计较的那个。
三个人插科打诨地去了扬名广场,吃了一大锅羊肉。
店里还送了鲜榨的蓝莓汁。倒在碗里,像接了一碗紫红色的血。
拍了很多很多黑历史照片。
不约而同地,想记下快乐的样子。
隔着镜头,屏幕,都能传达的那种快乐。放在去年,我一定又会在心底里偷偷冷笑。
冷笑那个寄情于虚假友谊的自己。
我也想你。肖说。
她换了头像。
我没敢问,你是不是在深圳,一个人。
只是盯着那四个字,有一种久违的难过。
只有无人时候,才敢偷偷抹掉眼泪的那种难过。
我想那是因为,我很快乐。
有她们在,我可以如愿在市里广场上,等待一次倒数。
和朋友们在一起。我喜欢的朋友。想让自己泡在她们的氛围里。
一辈子那么长,要和喜欢的,有趣的人在一起。
我说的是,待在一起。
我想以前的自己,实在是一个快乐又不快乐的人。
在跨年的时候,握着手机,发去例行公事的问候,幻想外面人声鼎沸的样子。
在快乐的人群里,像个绝缘体,不懂他们为什么会有那么亢奋的心情。
不懂和他们在一起,为什么要假装很熟悉,假装很快乐。
非得把一切事由分得清清楚楚,让自己又清醒又傻又固执得糊涂。
也不想把气氛弄得尴尬。于是把存在感弱化又弱化。
又去买了一大瓶奶茶。倒在杯子里。可以喝三天。
胶带到了的时候。一卷卷地拆开,把柜子的边缘贴了一遍。
又觉四下无事。便慢慢缠了楼梯,弄得五颜六色,活像儿童乐园。
把自己的位置布置了又布置。
似乎这样就有归属的理由了。甚至和朋友笑谈,还能再念四年。
一堆干花被插在花瓶中。染料把它们染成鲜艳刺眼的颜色。
他们说。这样的残枯。是岁月的痕迹。可以永久寄托的思念。
其实。也不过是。人为的强自臆想罢了。
风干后。染色,包装。本身就不是原本的,自然的模样。
站在灰色的墙边上,她们给我拍照。
说不出的感觉。如若一个影子。
文艺的。孤独的。饱满的。除了灰白龟裂的墙,大片的背景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
我就站在其中一角。
广场上挤满了人。我才发现,原来珠海也有这么多的人。
大家望着建筑上的大屏幕,呼喊着:“5,4,3,2……”
最后一秒。灯熄灭了。
就像是准点下班一样。
我们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失望的人群开始默默散去。
一看时间。00:02.
“啊,已经到了啊。”
“我嘞个去,说好的倒数呢?”
“我以为会有烟花……”
“第一次在外面跨年啊……”
“走吧,回去吧。”
那个感觉好奇怪啊。明明就是刚才而已。一年就已经彻底过去了。
我赶紧拦住她们,踮着脚把两个女巨人的脖子强搂进怀里,埋在她们肩膀上大声说:“2016新年快乐啊啊啊啊啊!!!!!!”
眼泪刹那间又憋了回去。
我好想哭。我不知道。
不是感慨时间流逝。不是伤感年华似水。
不是莫名悲春伤秋。不是怅然独身在外。
不是故作无病呻吟。不是顽固守残念旧。
找不到地方放肆地大哭一场。
生命犹如摁了刷新键,又开始进入新的纪元。
那瞬间的,刹那而逝的怔忡与惶恐。
无数声息重复念叨着:2016.2016.2016……
待到几月过去,便会如往年一般,麻木不觉。
一遍遍地问,你为什么悲伤。
为什么悲伤。
想了很久很久,找不到确切的答案。
往往心疼上一宿,第二天便忘得大半,第三天便痊愈了。
再往后,没心没肺,生龙活虎。
忽然想到。是不是,我又能马上见到我肖了。
“明年见。”
那明年之后呢。
你告诉我。究竟什么时候,才是最后一面。
请让我,和你留影。
希望你走的时候,说一声。这样就好像是正式地说再见了。
一个圆满的句号。
剥离,尘封。不再有念想,一干二净。想起来的都是定格的模样。
又希望人悄悄地离开算了。
等到忽然发觉的时候,不知何时,已经结束很久很久了。
然而这样,却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自己发觉自己的不好。
看着道路前方,浩浩荡荡的人。我们随着人流走。我知道不一会儿,前方终究会只有我们自己。
“我一直都好想随便跟着一个陌生人啊,想看他们要到哪里去。总觉得会有很奇异的事情,而不是像我们这样普普通通地回到家里。想想这个结果就觉得很不甘心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不知道的哪里冒出来,又马上消失得干干净净。好想跟着他们啊。可是我不想当跟踪狂。”
回去的路上很害怕。司机一双眉眼特别煞气,就差在脸上写上坏人。
路很远。半夜十二点。
开得很快,看不清路牌。不认得沿途的路,听不懂粤语。新车。上车之前,司机捡了后座的发圈放到前座去。
偲頔手机没电,我IPAD只能连WIFI。
“开手机定位。”我问夏莹,“你有4G流量吗?开地图导航。”
又拍了照片记了车牌号,卡号,公司,司机名字。
让夏莹发给她妈妈。
偲頔迷迷糊糊想睡,我把车窗摇开,让她看路牌。
后来偲頔说,“我特意很随性地跟你们聊天好吗,你们那紧张兮兮的,你以为他听不见你们开导航……”
“就是要让他知道我们在偷偷看导航。”
“我吓尿了,那司机长得太像刚放出来的了……”
但是最后72元的车费找了我们三十元,听夏莹说“新年快乐”还笑了一下。
胆子很小。不想再做类似的刺激的事了。
战战兢兢地回宿舍,把阿姨从床上挖出来。
好怕阿姨说“你们这仨儿小婊砸,憋回来了!睡外面去!”
“我不管,我就说我是嘉桐。”
“……”
“……”
我们祝阿姨新年快乐。
阿姨说:“我一点也不快乐,你们这群小鬼……”
登记表上已经填了一溜串的名字,晚归原因都是跨年。
从门禁开始阿姨就一直在开门,开门,开门……
“阿姨我错了……以后带你一起跨年。”
“好吃的外卖第一个通知你。”
“阿姨你睡衣好好看。”
上楼之前,我们又说:“阿姨,虽然你不开心,我们还是要祝你新年快乐。”
一月一日便这样到了。
又收到了问候的短信。这两年忽然冒出的。生日。新年。都是很长很长的一串。
觉得疲惫。不想再故作热情。也难以回应。忍不住问。
人为什么总能够在特定的时间里,表现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样子?明明并不是多在意的人。
我以为什么也不做的话,渐渐遗忘掉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分别以后。记忆定格。语言,感情。终究越来越苍白无力。你又能坚持到几时呢。
我记得大一以前的每一年。都能收到樱大妈的信息。
只是,她的生日,我却很少给予回应。
后来便渐渐断了。心里很明白这个过程,每日每日,平静地等待死刑。
只顾自己。不闻不问。
情商高的人总能让所有人都舒适愉悦。
人情贫瘠的人只会冷眼旁观。即使温暖,也倍感虚幻如泡沫幻影。
非得找到不得不做什么的意义。否则什么都傻不拉几。
患得患失的潜台词不过是。偷来的。不属于自己。
就算苛责于我。不通世故。不会人际交往。不堪做人做事。
也,就那么着了。
又一年了。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么。
好吧。走吧。去时空的虫洞里。
那里很安全,只会有不知不觉的你。
走吧。
其实不想这样子。想会爱。会笑。会做梦。会说话。
所以很悲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