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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城南之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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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所以的跟着连舟走至方夫人跟前,还未及行礼,方夫人已转过身去,耳边传来她有些清冷的声音:“你随我来。”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跟着眼前一身素白仍挡不住的曼妙身姿,竟是一路返回,又走到了那汪湖水旁,这回却是径直走向湖心的亭子,一阵清风吹来,眼前的女子白衣胜雪,墨黑的长发飘飘。不知何处飘来一股莲的清香。
而那个穿着绿衣的连舟,也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远处。
我秉持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反正她看起来不像是想找事,就算打起来也未必打的过我,打的过我也未必跑的过我的心态,倒是淡定的站着,眼观鼻鼻观心的等着她开口。
“是我哥哥让你来的吧。”不是问句,也不等我回答,依旧是一派淡淡的语气,她已经接道,“不论是与不是,你听着就好。我与方扶,不过一纸婚约,他既没负我,我亦没什么委屈。他和苏韵青梅竹马,我不想毁了他人的姻缘。你自己找个机会走吧。若可以,这番话请替我转告哥哥,若不行,我自会找个机会告诉他。”
鼻尖依旧是那股极淡的莲的清香,我微微垂着头道:“奴婢愚钝,不知夫人在说什么。”
她顿了一下,语气平静的说:“无妨,就当是我多心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索性闭上了嘴。
安静了片刻,她又淡淡开口,低声道:“他们的事本与我无关,只是偶尔,我会觉得姻缘难求罢了。”
我楞了一下,抬头看她,黑白分明的眼,不知看着何方,如同远处的湖面一样,没有任何波澜,我一时竟分不出刚刚那句话是不是只是我的幻觉。
她见我抬头,脸上摆出了一个极淡的疏离而客气的笑来:“姑娘放心,我一向最怕麻烦,更何况到底你来此处也是为我,言尽于此,我也不会多管闲事的。”
不等我想出究竟该说什么的时候,她已经从我身旁走过,眼看就走出了亭子。那股莲的清香亦渐渐散去一些,我脑中只蹦出几个字来,佳人如斯。
我揉了揉鼻子,望向远处的湖面。已经入秋了,大片的莲叶有些泛黄。
方扶与方夫人的八卦我倒是从师姐听过,方夫人叫做杨朝槿,是当初的楚国名士杨明的女儿。杨明在四年前战亡,杨朝槿的哥哥杨斋几日后便上书,称杨明生前为杨朝槿与方扶定下婚约,要楚王指婚,待三年孝满便完婚。
这件事当年在楚地闹得沸沸扬扬,起因便是这位如今将要过门的小妾,苏韵。苏韵这姑娘彪悍的直接杀到杨朝槿家中去,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大骂杨朝槿抢了她男人,但是到底楚王婚都指了,苏韵一气之下,跑到边关去找她的将军老爹了,前几个月刚回来。
照道理人家找小妾都是背地里偷着摸着,方扶倒好,直接到皇帝裴新那里求祝福,裴新也荒诞,倒是真赐了《香草美人图》祝他们百年好合,简直是逼死原配杨朝槿。幸好我当初没有嫁给这个混账皇帝。
师父接生意,向来不问雇主是谁,也不问缘由,只凭一块木牌交接,杨朝槿问我是不是她哥哥派我来的,我是真的不知道。
但是细细想来,《香草美人图》一丢,这门婚事就算不毁,也是要被拖延许久。传闻杨斋极其袒护他这个妹妹,一心想毁了这门亲事,性格又冲动极爱与江湖中人打交道,这样看来,雇主说是杨斋倒是最合适不过。
我揉了揉额角,不管怎么样,居然让统共就见过两次面的杨朝槿起了疑心,也不知是我太拙劣还是杨朝槿太厉害,所幸杨朝槿不愿多事。
我叹了口气,这桩买卖看来不是那么容易。
我抻了抻裙子,垂头走出将军府大门。身上的裙子是昨日南苑大佛叫韩达送来的,也就是普通人家的裙子,行动也方便,除了做工似乎挺精致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
一抬头看见眼前的马车,和站在马车边的主仆二人,我楞了楞,这是要我坐马车吗?什么时候丫鬟有这种待遇了?
站在一旁的韩达看了我一眼,嘟囔道:“真是,就换了件裙子,亏我还等半天,姑娘家不懂打扮是什么意思么……”
我一时语塞,看了一眼站在一边不动神色的南苑大佛,暗自琢磨了一下,昨日他叫我好好打扮,我就这样出来是不是显得不太给他面子?
于是清了清嗓子,拿捏着盈盈拜了一拜道:“韩大哥有所不知,家姐一心想让我嫁个好人家,故而将我送入了这将军府,这妆容与发式都是经由家姐千挑万选出来的,怕已是奴婢最好的装扮了。”
绕来绕去绕了一大圈,虽然有些啰嗦,但我不仅圆了前面的谎,又化解了眼前的事,连我自己有些佩服,也不知道大佛主仆有没有感受到我虔诚的心意。
静了一下,只听见大佛听不出语气的声音道:“倒真是。”
我一时不知是喜是忧,而眼前月白蓝纹的袍子已经转了一个边,翻身上了马车。
站在一旁的韩达见我还愣在那里,也不知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接着有些不耐的道:“姑娘快些上车罢。”
我应了一声,心想自己真是想多了,怎么可能专门为一个丫鬟备辆马车,到底还是主子出门,要找个奴婢压迫罢了,思及此处,我不由得叹了口气,慢吞吞的爬上了马车。
掀开帘子,看见大佛已经悠然自得的卧在了榻上,占住了马车里的大半位置。想了想,我还是寻了个离他最远的角落窝着。
可悲的是,这辆马车着实不大,就算我是寻得最远的角落,随便一伸手便碰得到他的袍角。罢罢罢,我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让自己跪坐的舒服一些,但愿这一路不远,不会废了我这双腿。
这究竟是要去哪里?我在心里哀嚎一声,藏在衣袖下的手揉了揉酸麻的腿……已经……没有知觉了啊……
我抬头偷看一眼马车里的另一人,他此时正握着一卷书半卧着靠在榻上,悠然自得的很。这一对比,我不免更加惆怅,这真真是时来运转,流年不利啊。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急急停了下来,我猝不及防,一下子向前扑去,两手也胡乱的抓着,想找什么稳住自己身形,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手正堪堪握在大佛的一只手里,他的另一只手还握着那卷书,正好整以暇的看着我。
指尖传来一丝异样的温暖,我面不改色的飞快从他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然后面不改色的往后梛了梛,重新梛回角落里,末了,我抬起眼帘偷看一眼,发现他正看着我,眼里似乎有些莫名的深意。
我低下头来,他的眼神看的我有些发毛。
这着实与害羞无关,当初我受伤的时候,小手都不知道给药王谷的那些怪人们摸了多少把,只是握一下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当年我掌心处有道见骨的剑伤,养了这样多年,依旧有道抹不去的疤,但愿他没有感觉到才好。
“主子,”马车外传来韩达的声音,“前面的路被挡住了,马车过不去。”
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看起来倒是一点不担心随口问道:“到哪里了?”
韩达已经掀开了帘子,答道:“我们到城南了,倒是不远了。”
我听得心头一跳,城南……城南平东巷,是如今师兄师姐正住着的地方。
我忍不住抬头看了大佛一眼,他拂了拂衣袖,看起来是要下车的模样。我本想开口问问,但最终还是咬了咬嘴唇忍了下来。
转眼间,他已经从容的下了马车,韩达依旧保持着掀帘子的动作,半晌,莫名的看了我一眼,忍不住道:“姑娘你倒是下车啊。”
我苦笑一声,艰难的挪了挪腿,姑娘我倒是也想啊。
马车外悠悠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不急。”声音里似乎隐隐有笑意。
艰辛的挣扎了半响,双脚终于触到了地面,但,我也说了我近日时来运转流年不利,驾车的马不知怎么,突然惊了,连连向前几步,我腿本就还有些酸麻,被车厢一蹭更是站不稳,向前方一片广阔的大地扑去,我悲痛的闭上了眼睛,活了近十九年,今日简直就是人生中的一大污点。
向前的趋势被一只微暖的手阻住,我睁开眼,大佛的一只手正扶住了我的胳膊,看见我睁开眼,他眼里笑意更浓,也不知是不是在嘲笑我,我心里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只好默默的抽回自己的胳膊,垂下头,做了个礼小声道:“多谢大人。”
他收回自己的手,有些凉薄的嘴角微扬道:“不谢。还有,我姓陆,名升。”
我自认十分有眼力的低头道:“是,陆公子。”
他似乎满意的点了点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小辛可知这里何处有梅花糕卖?”
梅花糕?我听得一愣。
岂止是知道,我简直是了如指掌。小时候我不知多少次,因为馋城南七弯巷的梅花糕而翻出宫去,只是梅花糕一向不为王孙贵族们所爱,多是普通人家孩童所喜爱的小食。
这尊大佛就算吃多了山珍海味想换口味,也换不到梅花糕来吧?
见我半天不说话,他似乎有点遗憾的轻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是不知了,罢了……”
被他一提梅花糕,倒是吊起了我的馋虫,就算吃不到,看一眼解解馋也好,再说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也许再不会来京都了,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去七弯巷,想到这里,我赶紧截住他的话道:“大……陆公子,我恰巧知道一家小铺,梅花糕做的极好。”
“哦?”他看了我一眼,似乎含了一点笑意道,“那么,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