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月传》路*柒

4、从今以后，你也是娼妓

　　晴月刚一躺倒榻上就睡着了，流潋听着晴月的呼吸渐渐变沉，便轻轻地替晴月掖好了被子。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的看过他了。流潋轻轻捋开挡在晴月额头的发丝，他的眉眼，虽然清冷俊美，但在流潋眼里，晴月还是小时候的样子，一点也没变过。和小时候一样，流潋偷偷把熟睡的晴月搂进怀里，自己也安心的闭上眼睡去了。
　　许是流潋的体温太过温暖舒服，晴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个梦，从他初进凤鸾楼的那一天开始……

　　“您看看，这张脸，这个身体，估计找遍整个中国也不会有第二个如此完美的了，您买回去绝对是物超所值的。”
　　年少的晴月低着头站在养父身边，听着养父对买家藤田谄媚的说辞，清澈绝美的少年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从有记忆开始，晴月就生活在这个穷苦的雇农家庭里。很小的时候晴月就知道自己不是这家的孩子，每当晴月因为实在太饿而忍不住想多吃一口粥时，养母就会边揪他的耳朵边骂：“你还好意思多吃？！你说你那下贱的爹妈非把你生下来，送到我们家来白吃白喝，你就是全天下最下贱的小孩！”
　　他们收留我就是为了今天吧，从很早之前就在商量着把我卖掉了，因为我有一张能卖个好价钱的脸…晴月的脑海中浮现出两年前的那一夜，丑陋的养父丧心病狂地把自己压在身下，撕裂般的剧痛中，晴月只记得养父粗喘着的声音在自己耳边不停地重复：“你的脸真美啊…晴月…身体也真的好漂亮…”
　　想到这里晴月忿恨地咬了咬嘴唇，眼里不觉间透露出一丝厌恶和忧伤。
　　藤田仔细打量着晴月，虽然和其他农家小孩一样灰头土脸地穿着破破烂烂的粗布衣服，但是晴月的样貌让阅人无数的凤鸾楼监事藤田也不得不暗自惊叹。黑色的头发垂顺而亮泽，与白皙柔滑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精妙无双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漆黑的深邃而朦胧的眼睛。下颚的线条圆润优美，象牙塔美丽的脖颈骄然挺立，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大雨过后放晴的夜空上那傲然高悬的明月，即使是穿着粗陋也难掩月华般优雅冷傲的气质。
　　不愧是那两人的孩子…如此天资，即使是美人如云的凤鸾楼里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绝色的倾城。楼主真是狠辣啊，居然能费尽心思把这个孩子找出来…
　　藤田心里暗暗想着，站在一边的养父却心急的打断了藤田的思绪：“哎呀您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呢，我要的价钱已经很低了，况且这孩子天生就是干这个的，他的爹妈可是……”
　　“行了！”没等养父说完，藤田便厉声打断了他，“这个孩子我要了。”

　　坐在颠簸的老爷车上，晴月凝神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这虽然是他平生第一次坐汽车，但却没有一点兴奋的感觉。晴月知道，这辆汽车不过是把自己从一个地狱拉往另一个地狱而已……不过，至少能不用再看到养父那张可憎的脸…
　　“你知道自己被卖到的是什么样的地方么？”坐在一边的藤田开口打破了车里的沉默，那嗓音低沉而威严，略带日本口音的中文让晴月感到很不适应。
　　“听说是我父母以前待的地方。”晴月继续看着窗外，淡淡地回答。
　　“那你知道你父母是干什么的么？”
　　被问到这个，晴月沉默了片刻，淡漠的眼神渐渐变得凛冽，然后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娼妓。”
　　呵呵，如此的直言不讳啊…藤田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那看来我不需要过多的解释了。”
　　车内又恢复了沉默，车子继续颠簸地行驶在从郊区开往日租界的路上。良久，藤田仿佛想起什么一样，继续起刚才的谈话内容，“不过，你父母当年都是大有名气的娼妓呢。”
　　晴月斜了藤田一眼，不屑地说：“那又怎样？再又名气也还是娼妓。”
　　藤田细长的凤眼里露出一丝锐利的光芒，要让这孩子认清身份才行啊，于是用依旧低沉威严的嗓音说出那句让晴月今生都无法忘记的话：“这样抵触对你来说可没什么好处，你不要忘了，从今以后，你也是娼妓。”

　　从今以后，你也是娼妓。
　　这句话重重地敲击着晴月年少的心。我…也是娼妓…世间最卑贱的人等…为什么连我也要成为娼妓，就因为有那样的父母吗……
　　老爷车已经抵达目的地——日租界，名满京津的霓裳园子。秀美又气派的王府园林里，大大小小的妓院与阴间茶屋一共有二十多家，其中最具盛名的就是主街尽头的那一家规模最宏大的青楼——凤鸾楼。凤鸾楼之所以闻名遐迩，是因为那位位高财厚又极具魄力的年轻楼主开创性地把它经营成了一家集妓院与阴间茶屋于一身的大型高档青楼。一家店里同时拥有色子和游女的这种“双料”服务，不仅在整个日租界里独树一帜，甚至在日本本土的风化界里也相当罕见。
　　晴月跟着藤田走在长长的主街上，身后还跟着四个凤鸾楼的护院。逃跑是没有可能的，凤鸾楼对于已经买下的色子和游女都会严格的看管，色子和游女就是楼里的商品，即使是年仅13岁的晴月，楼里也会派到四人之多的护院将其护送入楼。
　　由于是上午，园子里很是冷清，过夜的客人们大多已经都回去了，主街上唯一可见的就是一些推着车卖早点的小贩们。晴月默默地跟在藤田身后，偶尔可以看到几个出来买早点的娼妓。由于霓裳园子里的一切风俗都模仿日本江户时代游廓的古制，所以无论是色子还是游女，一律都是女式和服并留着长发的打扮，晴月一时分辨不出那些娼妓到底是色子还是游女。直到走近了才看清，其中一个正在买早点的娼妓像是送走客人刚刚回来，衣衫不整的样子显得淫靡又妩媚，从他大敞着的和服领口处可以隐约看到平坦的胸部。
　　那个人……竟然是男人……晴月吃惊地看着那个长得还满漂亮的色子。
　　藤田注意到晴月的神情，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说：“那种货色也值得看那么久么？只不过是个下等阴间茶屋的娼妓而已。”
　　晴月对藤田的话很是反感，“娼妓还要分三六九等吗？”
　　“当然。像那些街边的小店就只能接一些没钱又没品的客人，在那里即使当头牌也比不上凤鸾楼里最普通的娼妓。你该庆幸买你的是凤鸾楼，也就是这整个霓裳园子里最高级的青楼，往来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人，非富即贵。你能来这里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比呆在你那个乡下的家要好上千百倍了。”
　　提起那个家，晴月的眼前就浮现出养父那张丑陋又可憎的脸，胃里瞬间翻涌起一阵恶心的感觉。
　　“而且，”藤田的话还没有说完，“你的母亲以前就是凤鸾楼的花魁，而你的父亲…”
　　“够了！”晴月一听到“母亲”二字就厉声打断了藤田的话，年少的脸上怒气顿生，“别再说了，我不想知道关于他们的事。”
　　藤田看着晴月这个样子，也发觉自己好像说的太多了，于是便不再说话。
　　沿着主街走了很久很久，终于走到了主街的尽头，一栋高大华丽的三层式木质结构高楼赫然出现在晴月眼前，二三楼的外廊上挂着一排排艳红色的纸灯笼，楼上的纸窗也都是红色的，立柱上都刻满了繁复而精细的雕花，整个建筑都散发着一种奢华而淫靡的氛围。
　　就是这里了吗…今后要生活的地方…
　　晴月不禁转身向后看向来时园子大门的方向，哎呀…刚刚进来之前应该好好再看一看外面才对，来到这里估计至少得有个十几年都看不到外面了吧…不过…算了，外面也没什么值得想念的东西…
　　晴月正在想着，藤田的声音就传入了耳朵里：“喂！还愣着干嘛？快进来了。”
　　晴月转过身，在踏入那扇像血盆大口似的红色大门时，藤田的那句话就像迎接晴月进入这个旖旎世界的礼乐一般，在晴月的大脑内嗡嗡作响——从今以后，你也是娼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