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初夜选(下) ...

  •   各家店门口的红灯笼亮了一整夜,很快就要到天亮的时候了,客人们也开始陆陆续续的离开店里。按照店里的规矩,客人离开时色子和游女们必须将客人送到门口。
      一夜鱼龙舞,晴月拖着疲惫的身子送走了客人,嘴上说着“请您一定再来”,心里却十分厌恶这样说的自己。尽管晴月所有的客人都对他的外表、身体以及床上的表现十分满意,但晴月本身对色子这种工作并没有什么好感,即使是和技巧非常了得的客人欢爱,晴月也很少在过程中体会到快感。
      正值初春时分,虽然时间已经是早上6点了,但天还没有亮,走廊里是一片安静的黑暗。晴月本想回自己房间去再补一会儿眠,但是刚上三楼正要往彩风的套屋走时,突然听到楼上传来细微的动静,他循声看去,是阁楼储物间的方向。
      晴月黛眉微蹙,这个时候会跑到那里去的,也只有她了吧,他这样想着,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向储物间走去。
      拉开纸门,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蜷缩着坐在一堆纸箱边的空地上,脚边还放着一个酒壶和一个酒碟。狭小而杂乱的储物间,瘦小的凉蝉静默地坐在那里,任窗外路灯昏黄的微光悄悄的打进来,照亮了她忧伤的侧脸。
      如此荒凉的身影让晴月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他走到那小人儿的身边,和她并肩坐下来,拿起地上的酒壶,将凉蝉刚刚用过的那个酒碟倒满,端起来径自饮下,然后尽量轻松的开口道:“我原本就在担心你初夜选之后会很消沉,还真被我猜中了,居然躲到这里来了。”
      凉蝉没有想到晴月会出现,这间储物间是凉蝉从小“专属”的偷吃零食的地方,小时候他和晴月就是在这里认识的。凉蝉看着这个让她注视了5年的美丽男子优雅地端起酒碟饮下,听着他好听的嗓音,原本极力忍着的委屈和悲凉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这个时候,他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就扑进晴月的怀里,紧紧地抓着晴月的衣服,低声而剧烈的抽泣了起来。
      凉蝉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晴月仿佛早就预见到一样,并没有十分惊讶,他揽过凉蝉的肩膀,温柔地拍着她的头,“没事,没事…大家都是这样的…”
      对于晴月来说,凉蝉是怎样的存在呢?晴月自己也无法准确的定义出来。初见的时候,他们都还只是十一二岁的秃。晴月本身就不是一个开朗热情的人,无奈被青楼这样的地方更是让他厌恶至极,初进凤鸾楼的那段时间,晴月几乎不跟任何人交好,纵使生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却为人冷淡疏远。后来和晴月成为朋友的,也只有流潋和凉蝉两个人。
      晴月看着此时埋头在自己怀里痛哭的凉蝉,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认识她的那天。那时的她,是那么勇敢的一个女孩,就在这间储藏室里,拼命阻止了想要轻生的自己。那时的她,是那么温柔的一个女孩,安慰着绝望的自己,。如果那天,没有遇到碰巧躲在储物间偷吃东西的她,自己恐怕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晴月这样想着,更加温柔地抚摸着凉蝉的头发安抚着她。
      “还很痛吗?” 晴月轻声问。
      凉蝉在他怀里一边哭一边不住地点头。
      “都是这样的,慢慢就会好了。习惯以后,遇到技术好又温柔的客人也会感觉很舒服呢。”虽然晴月自己不是很享受床第之事,但是为了让凉蝉不那么难过,也只好说一些宽心话。
      “我…我知道…”沉默许久的凉蝉终于抽泣着开口了,“我也有心理准备的……可是我…我还是做不来……即使认真打扮过,还戴了流潋借我的发簪,在整个楼里我还是算不上漂亮…初夜选的价格没有拉到藤堂之前交代的程度…客人对我的表现也不是很满意…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还要继续在这里做这种事…”
      晴月苦笑,“楼里的每一个人之所以会来到这里,都有着各自不同的原因,但绝对没有一个人是自己愿意来的。有的人认命了便会开始享受这件事,有的人做的很努力是因为希望早日被客人赎身离开这里,还有一些人只是一味的自怨自艾,好死不死的将就活着。要做哪一类人是你的自由,但是要记得,在选择的时候,你得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晴月的话让凉蝉止住了哭,她从晴月怀里抬起头来,坐直身子,泪眼朦胧的看着晴月,声音还带着抽泣,认真的问道:“那……晴月是哪一类人呢?”
      “哪一类呢……”虽说自己看似很明白似的讲了一堆,可晴月也没有认真的想过自己到底属于哪一类,他自顾自的又到了一碟酒,端起酒碟歪头思索了一会儿,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说:“我想我大概是属于第三类吧。”,说完便慢慢地饮尽了碟中的酒。
      “第三类?别开玩笑了…你在新人里名气那么大,哪里算‘好死不死’?”凉蝉撇撇嘴说道。
      “呵呵,那只是碰巧对了某些客人的口味而已…”
      “那你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真正想要的……晴月耳边突然浮现出初遇凉蝉那一天凉蝉对自己说的话:“要活下去哦,活下去才能看到‘以后’,很多很多的‘以后’还在等着你哦。”
      晴月想到这里,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拍了拍凉蝉的头。
      我想要的,大概就是亲眼见见你说的那些“以后”吧。
      晴月清澈干净的笑脸一时间让凉蝉看的入神,晴月,你是神的孩子,不该出生在这腐败的世界,如此卑微的我,如果能一辈子像这样看着你,只是看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大半,暖暖的清晨阳光从窗口照进来,阴暗而凌乱的杂物里出现了一道道金色的光线,亮晶晶的尘埃慢悠悠地飘舞在其中。黑夜已经过去,如此宁静美好的早晨,只属于晴月和凉蝉两个人的早晨,深深地印在了凉蝉年轻的记忆中。
      正当两人准备回房去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其中一个咄咄逼人的偏中性的男声很明显是彩风。
      凉蝉担心地看看晴月,每次彩风发疯的时候晴月都要跟着遭殃,她拉拉晴月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去。
      晴月看出了凉蝉的担心,握了握凉蝉的手,“没事的,我去看看。”说完就拉开储物间的纸门下了楼。

      三楼简直已经乱作了一团。
      名倾城彩风身上那名贵的黑底染鲜红色芍药花的丝绸大振袖和服已经乱的不成样子,腰带和太鼓结也歪到了一边,乌黑而垂顺齐肩短发此时也凌乱不堪。此时他正扯着粼漪的头发,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旁边围了一堆新造和秃,彩风房里的不敢上去拦,粼漪房里的都是女孩子,拦也拦不住,场面异常混乱。
      彩风即使再女性化也终究是个男人,力气比粼漪大的多,粼漪在他的撕扯下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只是不停的叫喊着让彩风放手,刚开始的时候喊的中文,后来就全是日文了。
      “你给我闭嘴!!抢了我的客人你还好意思叫唤?!”彩风没有一点放手的意思,反而加大了力道,恨恨地扯着粼漪的头发。
      “我没有!!!我没有抢你的客人,客人本来就先指名我的!”在疼痛的刺激下之下,粼漪本能地说的都是日语,她和珑云一样是凤鸾楼的色子游女里为数不多的日本人。
      “呸!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新人,客人会先指名你?!”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放手!!”
      “不放!!你们这些新人就是给脸不要脸,不教训教训你们就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两人一个说日语一个说中文却吵的对答如流,彩风的日语比楼里其他人好很多,毫不费力就可以听懂粼漪在说什么,但一边的小侍们就听得云山雾绕了,只能焦急的看着这混乱的场面不知如何是好。
      匆匆下楼来的晴月看到这个场面,连想都没想就冲上去,硬生生的将两人分开,“彩风大人,您别这样,还有客人在…”他一边说着,一边挡在粼漪身前,将彩风和粼漪隔开。
      粼漪连忙躲在晴月身后,拉着晴月的振袖委屈的抽泣着。
      彩风定睛看到这个跑出来强出头的人竟然是晴月,火气一下又窜上三尺高。彩风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他一向容不下自己的房里存在风头太胜的后辈,偏偏晴月就是这么一个,长相出众、淡然有礼的性格很受客人喜欢。从晴月还是跟在自己身边的新造时就经常收到客人的称赞,有时彩风客人太多忙不过来,在偏房等待的客人甚至会点名要晴月来代班服侍。虽然新造替倾城代班照顾等待的客人只需要陪客人聊聊天,不需要真的发生关系,产生的费用也是记在倾城的营业额上,但是彩风十分看不惯晴月这么受欢迎,总觉得晴月是故意在抢自己的风头,所以一直以来,彩风就把晴月视为眼中钉。
      看到晴月为粼漪强出头,彩风的怒气瞬间就都转到了晴月身上,抬手就扇了晴月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十分响亮,让在场的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个吃里扒外的!居然帮着外人!自己出道了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别忘了!你但凡没当上倾城就还是我房里的人!!”
      彩风这一巴掌真的下了狠手,晴月一个趔踞差点摔倒,但他仍然站定没有动,死死地护着粼漪。从小到大晴月受彩风的欺负简直不计其数,以晴月的经验,如果反抗只会让彩风更加生气,即使彩风做出怎样过分的事,也没有人会管他,就连监事藤堂也不会对彩风的行为加以制止,所以面对彩风最好的办法,就是忍。
      站在楼梯口的凉蝉看到晴月挨了耳光又害怕又心疼,正在焦急的想办法的时候,一个风风火火的高挑身影就从自己身旁擦身而过,直奔那乱做一团的一群人。
      这个高挑身影正是凤鸾楼有名的花魁——柳千丝。柳千丝是个高傲而强势的女人,单凭她173左右的身高,在凤鸾楼的一干人等面前就显得鹤立鸡群十分威严,更何况她还是凤鸾楼里声名远播的花魁之一。她直接冲进人群,一把便把躲在晴月身后的粼漪揪了出来。
      “瞧你这点出息!他打你你倒是还手啊!留那么长的指甲干嘛使的?挠花他的脸啊!看他还敢在这凤鸾楼里猖狂!”
      柳千丝戳着粼漪的脑门,当着所有人的面劈头盖脸就骂,可谁都听得出她是在指桑骂槐。而那棵”槐树”此时的脸更是一阵绿一阵白,跳起来还口骂道:
      “柳千丝!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要不是有警事厅的几个熟客给你撑腰,你能当上花魁?!你带出来的贱货跟你一个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
      彩风已经气的口不择言,可柳千丝平生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挑衅,她泰然一笑说道:“好啊,彩风,既然你质疑我这个花魁怎么来的,那敢不敢和我比一场,看看谁才是名副其实的红牌。”
      “比就比!我求之不得呢!”
      两大红牌剑拔弩张,一众后辈不知所措。正当这场争执发展到白热化的时候,藤堂适时地出现了。
      “闹什么闹!楼里还有没离开的客人,丢人还想丢到什么份儿上?”由于事情牵扯彩风,藤堂一如既往的只是训斥两句,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
      小侍们自然领会其意,纷纷识趣地各自回房。
      柳千丝瞪了彩风一眼,拉着粼漪就走,临走时冲晴月点了点头,以示感谢。晴月恭敬的欠身回了礼。经过楼梯口时,柳千丝看到凉蝉头上那根发簪便突然在停住了脚步,打量了一会儿,“哎?看来你受了色子那边不少好处嘛。”
      “啊?”凉蝉早就忘了自己头上还带着一直名贵的发簪,一时没反应过来柳千丝在说什么,但柳千丝马上就收起了她犀利的目光,转而说道:“这里没事了,你也赶紧回去吧,秋鸿在找你呢。”
      “是,我知道了。”凉蝉赶紧答应着,随着柳千丝的人一起下了楼。
      见柳千丝和她的一众小侍走了,藤堂才走到彩风身边,有些责怪地低声说:“你好歹也是个当倾城的人,在一群后辈面前这样失态,对你有什么好处?”
      “关你什么事?” 彩风瞥了藤堂一眼,甩袖便走,没走两步突然又回过头来,冲着跟在他身后的晴月嚷道:“今天不许你进我的房子!看见你就烦!滚滚滚!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嚷完之后才好像终于解了气似的,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楼道里就剩下晴月和藤堂两人,晴月一脸隐忍的平静,这对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藤堂却有些愧疚,说到底晴月这些年受的不公平的待遇多少都和自己对彩风纵容是分不开的,这一点藤堂心里很清楚,他刚想开口对晴月说些什么,晴月就已经恢复了平时淡薄有礼的态度,恭敬地先开口道:“藤堂先生,我就先告退了。”说完便浅浅一鞠躬,然后转身离去。
      这孩子,总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呢。藤堂看着晴月华白色的背影,暗暗感叹。

      流潋在自己房里睡的正香,晴月呼啦一声拉开纸门走了进来。流潋被纸门的声音吵醒,睡眼迷离地看了看晴月那难掩不悦的脸,便猜出了大概,“嗯?又被你家彩风大人赶出来啦?”
      “你少啰嗦!”晴月瞪了流潋一眼,“刚刚外面都吵成那样了你居然还睡的着?”
      流潋翻了个身,慵懒地趴在榻上,那样子别提有多撩人了,“唉,我好累啊,遇到了精力特别旺盛的客人一整晚不停的做,身体都快散架了...我要再睡一会儿,等一下不要叫我吃早饭了。”说着便倒头继续睡去。
      晴月自己也有些困,便拿了墙边放着的被褥准备铺开再睡一会儿,但流潋听到动静便起身拉住了晴月。
      “铺开了等一下还得收拾,你就在我榻上一起睡吧。”虽然睡眼朦胧,但语气却清醒的很。
      与此同时,就在走廊对面的正房里,珑云跪在地上不停地闷声干呕,他一边捂着嘴,一边用丝帕擦拭着刚刚呕吐在地板上的血迹。等到干呕稍微缓解了一点,珑云虚弱地起身将染满血迹的白色丝帕丢进墙角的铜盆里,然后划了根火柴丢了进去。
      他靠着墙在铜盆边慢慢坐下,看着火光里迅速变为灰烬的染血丝帕,绝美的容颜上尽是浓浓的迷茫与悲凉。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