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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李任【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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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下了入秋后第一场雨。
李任回到家,半边肩膀湿透了。手中一柄浅蓝色的伞,伞面绘着经典的迪士尼白雪公主像。他抖了抖伞上的水,撑开来晾在屋里,书包往沙发上扔去,人则随意盘腿坐在地板上,盯着那个唇红齿白的公主瞧。
复式的二楼主卧传出拖鞋踢踏的动静。母亲裹着睡衣走下来。他听见了,站起身。
母亲问:“你坐地上干什么?”
“没什么。”
“早上叫你带伞你不理,下雨了吧?淋到没?自己的身体自己要爱惜,”说着拍拍他肩膀上的水迹,“弄感冒了又要耽误学习------咦,这把伞谁的?”
李任不着痕迹地躲开母亲的手,默不言语地提起伞来,又拎上书包,通通放进自己卧室里。
“同学借的。”他答了一声,从内碰上了卧室门。
靠在门背,他呼了长长一口气。
目光转向白雪公主,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低低问:“你看什么?笑什么?”
白雪不会回答他,只用清澈的大眼睛默默注视。
李任在白雪额上弹了一指头,仿佛面前是某个同样傻乎乎的丫头。
傻丫头撑开伞,面对他诧异的目光时脸有可疑的红,支支吾吾说:“这个这个……这是我爸买的啦!你一看就该知道这么幼稚不是我的风格!”
李任说:“我觉得还行。”
女生一愣,终忍不住白眼他:“你还可以更假一点。”
等到了女生家楼下,李任要把伞递还,却被她推回:“你打着吧,我都到了,你还要走一段呢。这雨开始下大了。”
李任说:“还有二十分钟而已。”
“那也不行啊!你老人家感冒一回总拖两三周才好,天天在我背后咳嗽……哎呀你好叽歪,我走了!”
说着两手盖着头顶,转身奔进雨幕里,迅速跑进楼道,却站住了,回身对他挥手:“你快走啊!明天见!”
她的动作干脆,李任甚至没来得及抓住阻拦。
女生站在漆黑的楼道,白色校服是唯一一点明亮。她没有再动,静静地,黑暗中看不清表情,李任却觉得,那张脸上该是一直灿烂笑着,像再大的雨也冲刷不坏她的天空。
李任脱下衣服,拿了浴巾到浴室,花洒打开,水温偏热从头洒下,流进眼里。
他闭上眼,任流水淌遍全身,从外至内地令人感到暖和,令人想长长久久这样被冲洗着,不舍得停下。
就像有些人天生就是暖源。寒冷的空气扑不灭她,寒冷的人围拥起来绕着她取暖。那样的暖发自内心让他渴望靠近,可是再靠近一点,他却怀疑了,会降低她的热度吗,或者,会……被灼伤吗?
李任关掉花洒。皮肤表层的水分蒸发时让他打了一个寒战。
------还是,当他不小心失去那热源,会被灭顶的悔和冷折磨得痛不欲生。
李任穿好衣服。作业早已完成,而时间还早。他到厨房热了一杯牛奶,端出时见到主卧里灯已熄了,想必父母已入睡。他顺手关掉了客厅的灯。
将牛奶搁在飘窗旁的小台几上,他伸直了腿坐着,历史书摊开在膝盖上。背之前转头看了一眼窗外,茫茫的雨,模糊的霓虹,静静平泄的长江,和漆黑的不见星月的天空。一如既往,不理朝夕。
视线还未完全转到书页上,手机在小几上震动了几下。是短信,陌生号码。
“下午你为什么没去?”
李任扫一眼,手指一点,删除。
立刻又是几下震动。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很久?”
“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
“李任,你不能这么狠!”
李任知道这是拜梓月。他依然点了删除,眉头皱起来,预备关机。
“你不回短信,我就打电话。你不接电话,我明天就去班上找你。”
“不说清楚,我不会罢休的!”
李任突然一笑,修长手指在屏幕上敲出两个字:“你说。”
那边却长长地沉默了。
李任等了片刻,再敲过一行字去:“我不记得还有什么好说的。守好你姑娘家的自尊吧。”
而后关机,远远地扔到床上。
李任记得拜梓月如何一次次拦住自己,用近乎逼迫的态势进行告白,回回被拒,回回梨花带雨。可不多久她又锲而不舍地贴上来,执着地询问,哀哀地剖白心迹。
他承认被感动。感动之外,还有不忍。因而应下了交往。
但感动和不忍达不到喜欢的程度。他没有热情,他是冷冷的被动的附和。她的喜怒哀乐不在他的视线中,尽管他从没想过提出分手。
最终是她不能忍受被忽视。李任想起,还是在楼顶天台,这个姑娘离自己两米远,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哭得没了声音。而他怀揣着强烈的解脱感,只字不语,走了开去。
从那时他终于看穿自己的残忍冷漠。他不负责任地应下开始,给了希望,又心狠手辣地应下结束,拿走女生最后一点微薄的矜持和自尊。
只是因为,他只是有些寂寞,却真的没有喜欢上。
感情是太亘古又太善变的话题。慷慨的人能够勉强自己去迎合别人,自私的人做不到,他看到的永远是自己的离合,他所奉献的关怀,也永远仅限于某一个人。
李任捧着脑袋仔细盯着书本,嘴唇开合着,细碎地念出上面的字,认真地背诵。
这样卑劣而一无是处的自己,除了更加努力,还有别的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