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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吴姚【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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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吴姚一向解决地很随意,面包或者泡面,有时嫌麻烦泡也不泡了,捏碎了嘎嘣嘎嘣啃,啃得牙齿发酸,腮帮子也疼。她通常这样一面啃,一面笔尖不停,一字字潇洒地铺在白卷面上,带着女孩子的整洁,又有些男孩子的峥嵘。
若问吴姚,她最爱华夏文明的什么,再也答不出比方块字更诚心的答案的。
横带收顿,竖有悬针,折的弧度或大或小,带一勾提上去时会有一刹金戈铁马状的豪情,而一捺拖开又让人想到滚滚江水开山劈石后安然平泄,缓缓东归入海,带着释然宽宏的句色。
只是她从前并不写得好字。她花了半年的时间坚持练习,一本一本字帖,一笔一划揣摩,如今总算也能当得起一句夸赞了。
吴姚想,她所做的什么事情是不存在目的性的呢?目的其实是一个好东西,催着人完成,逼着人执着,在此过程中埋头前行。只是很多人看错了目的的性质,那与其说是行动的衡量标准,不如说,仅仅是辅助攀援的工具。
比如她这么醉心于写字,也不过因为某日语文老师发下两张不同的作文卷面复印件,一张自然用来标榜,另一张则恰恰相反,典型的反面教材。两张都未署名,但眼尖如吴姚,又怎么会看不出那张一气呵成文采斐然的,是后座男生的杰作;而那张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却是自己的考场涂鸦。
所以,也不过是因为当日莫名的难过,像一朵蔫儿黄的蒲公英花开在一根修竹旁边,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泥土里去,一波一波迫切的需求便涌出来------总要让下一次的对比感弱一些,换句话说,总要让自己的字,更配得上他的一些。
好像这样,字的主人们也会更般配似的。
目的就是这样简单了。但容不得人深想那其后掩藏的丝缕情绪,不敢剪不敢理,否则一碰就加倍地凌乱。
吴姚啃着方便面饼,艰难吞咽,还是被噎住了。拿起水杯要喝,却发现里面还剩下可怜的一丁点。
她只好跳到水房里,按住饮水机的出水钮,咕噜噜几声,可是一滴水也没流出来。
她抬头一看,简直郁卒------桶里居然也干了。
幸而旁边地上还摆着一桶未开封的。吴姚把杯子放在一边,试着提了提,倒是能提起来,但是……
吴姚看着被摆在米把高的台面上的饮水机,差点学泰山捶胸大嚎:未免太高估她的臂力!
一面纠结要不要豁出去挖掘一番女汉子的潜能,一面在水房门口晃来晃去,满脸为难。
男生在这个时候从后门进来了,手握成拳抵在嘴唇上轻微咳嗽,见到此景想来很疑惑,便把手放下,眉头舒开,嗓音低哑:“你在干什么?”
“我想喝水,但是饮水机没水了。”
“值日生没去一楼搬吗?”
“早上就搬了的,但是我又不是incredible Hulk,安不上去啊!”
男生短促地笑了声,接着咳嗽起来。吴姚注意到他的嘴唇不寻常的红,耳朵也有些,却很好看,像画上的人。
“你怎么了?声音好哑,感冒了吗?”吴姚歪着脑袋问。
“不是,吃东西被辣椒呛着了。”男生说着摆摆手,摸着喉咙走过来,一面问她,“我声音哑了很难听?”
吴姚赶紧摇头:“怎么会!”
男生大概很满意,顺手揉揉她的头顶,继而从她旁边侧身进门,将衬衫袖扣解了,挽上去,一手握住桶口,另一手拍拍她的肩膀,“来,让一下。”
吴姚乖乖侧开一步。
男生的身体半躬着,动作的时候肩胛现出形状,显着力度。他将桶举过头顶的瞬间轻轻哼了一声,随后便是桶口扣进机器里的哐当声,以及一连串咕噜噜的水的震动。随后他拍了拍手,转头对吴姚说:“好了。”
吴姚眨眨眼,由衷道:“太神奇了,你这么瘦,为什么力气还可以这么大!”
“大吗?”男生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随后失笑,“其实不大,我掰腕子没赢过王卓。”
吴姚想到王卓一米九的高个子,墙一样厚重的体型,一秒失语:“可王卓是……”
“Incredible Hulk吗?”男生说着,脸上笑意绽开,眼睛微微弯起来,琥珀色眸子泛着水色,像十二月的夜灯下点点飘落的雪花。
吴姚咬着杯沿,头微垂着,眼睛向上瞧着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男生于是伸出手来,不轻不重捏在她的脸颊上,晃了晃。指尖比她的皮肤要暖,划过时把她脸颊的温度也引起来了。
吴姚想起高二时候的某一个早晨。自习结束后铃声响,同学们一窝蜂着下楼上操场做早操。她和同桌牵着手一前一后地走,却被人流冲散了一秒。真的只是一秒而已,她再把手探到后面,理所当然牵起应该是同桌的那只手,却迟钝地发觉触感上怎么竟有了变化。
于是回头,顺着看去,男生的眼睛大睁着,嘴唇微张,满脸惊讶。
他的手指被动地同她相扣。
那时吴姚慌乱不堪,却强自镇定,甩开男生、拉过一边犹自懵懂的同桌时,尚不忘说一句“不好意思”。只是一整个早操做的心神不宁,临走还被自己的鞋带绊了一跤。
从那时记得他的温度,是临睡前妈妈煮的牛奶,放在窗台晾过,刚好可以满口吞咽;又或者是小时候的夏夜,爷爷在身边慢慢摇着蒲扇送来的微温的风,就着入睡,便可以长长久久,做一个童年的好梦。
吴姚把头垂得更低些,扒开男生往前去,一面大声说:“让开我要喝水啦!”
男生在身后顿了几秒,果然走了。
吴姚长长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