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不宿》来杯蛋酒

10、吴姚【五】

　　“保持距离，是保护自己的感情，免得受痛苦。应用到别的上面，这可以说是近代人的基本思想，结果生活得轻描淡写的，与生命之间也有了距离了。”

　　吴姚读到这里时，忽然愣了愣。

　　她想到距离这个词汇，实在叫人皱眉。“近则不逊远则怨”，夫子也扶着额这样叹过。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怎么好把握呢？譬如交个朋友，有的女生喜爱挽手，喜爱在日落之后的操场上嬉戏打闹，勾住彼此的胸、罩带子用力弹动，啪地声响却不疼。但有的就很讨厌任何亲密的肢体接触，她们的友情限于淡淡的交流，默默地行走。吴姚觉得她无法看出来哪种是哪种，所以总会感到无力。

　　无力感进化一番，在面对一个喜爱的男生时，就变成沮丧挫败。

　　吴姚记得最初的熟稔始于高二上半期。------说来好笑，高一她没能同男生说过几句话，或许因她是那样热闹活泼，而他又是那样斯文沉默。整个的气场反悖，无论如何合不拢。

　　高二上半期，体艺节前夕，变态潘指出班级需拿出一个节目上晚会。文娱委绞尽脑汁，同数学课代表激烈推敲一周，便往吴姚的桌上拍下了一份台词。

　　“古装三角虐恋大戏，我和阿萎亲切称呼命名之为‘小三还我命’。怎么样小姚子，你这浑厚大气的声线，原配非你莫属啊！”文娱委吊儿郎当撑在她桌边抖腿说。

　　吴姚瞄一眼在旁不忍目睹的数课“阿萎”，一目十行扫过剧本，嘴角直抽：“书生赶考，娘子等候，书生攀高枝，负心，娘子含怨自杀……我去！真是什么俗你们来什么啊！女王求放过，我干不了这个！”

　　“阿萎”这时凑上来脑袋一枚，弱弱说：“我就说俗吧……”

　　一句话没讲完，文娱委眼风扫过去。数课果真萎了。

　　“何伟伟！”文娱委大吼，“你特么屁主意没一个，再跟我叽歪！”

　　“不敢不敢……”何伟伟一溜烟遁回座位。

　　文娱委转而对吴姚笑靥如花：“小姚子~小姚姚~俗怎么了？俗才有槽点！况且只是托你配音，到时候露脸的是周芸，你就行行好帮帮忙嘛~~好不好嘛~~”

　　吴姚被她狰狞的表情弄得没脾气，应下了。

　　吴姚一直觉得，文娱委袁小雨是一个奇女子。她并非奇在歌唱的多好，人长得多水灵，而在她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和几乎为负数的节操值。据小道消息，小雨女王曾在上学路上遇暴露癖色狼，最初惊吓之后，女王煞气大开，叉腰指着色狼狂骂，从父母寄望到人生未来，直把沿路群众骂得围观起厚厚一圈，骂得色狼无地自容抱头鼠窜。

　　而数课喜欢她，其实已算不得什么秘密。

　　数课一米八五大个子，戴着黑框眼镜，说不上多么帅气，却也端端正正，起码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也能挥洒出好几封情书。何况为人一身正气，曾在街上见一大妈遇抢劫，仗义相助，同邪恶势力大开拳脚，眼睛也打碎了，终于夺回大妈提包，又淡淡离去，深藏功与名。这事后来见报，也只说见义勇为者身着市一中校服。一中因此又被好评如潮了一把。

　　袁小雨憋了两周，终于没忍住，悄悄跟吴姚说：“他打架的路子好野，把我吓到了，这我以后哪还敢太岁头上动土？但是我觉得好酷……”

　　吴姚笑而不语。只是那以后再瞧见何伟伟在吴小雨面前低三下四，会不自禁微笑起来。

　　要多纯粹的喜欢，才会甘愿压下一身的男儿气概，做心上人的手下败将？

　　喜欢很简单，形式却有太多种。吴姚转而面对李任时鬼使神差地这样想。

　　他们的嬉笑怒骂，简单粗暴；而她的喜欢适合深深浅浅隐在男生偶尔的一个微笑下，适合珍藏，而后揣着满心欢喜细细梳理体味。她感到幸福。

　　等袁小雨来告诉她，在其锲而不舍的努力下，男主的最佳配音人选，李任同学，终于首肯无偿相助时，吴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是那种充满期待的不好。

　　袁小雨指挥排演。第一遍自然错误颇多。吴姚毕竟稍有经验一些，走一趟下来情感充沛表达到位，李任大概觉得个别台词肉麻矫情，总有停断，另一位配女二的同学更不提了，笑场频频。

　　小雨很苦恼，大手一挥，让表演者和配音者分开练习。

　　女二于是开爆吐槽技能：“我的亲妈！还‘夫君，你看我画得好吗’！老子的鸡皮疙瘩啊，今天真是辛苦你了！艾，李任，夫君~~”女二一波三折地叫，“你叫娘子的时候不会想吐？！”

　　男生说：“……我忍得很尽力。”

　　吴姚在旁边听他们说话，拿着台词又看了一遍。戏中有一处，她作为原配送丈夫赶考，渡头边，丈夫轻轻说，“等我回来。”

　　排演时她不经意抬头，男生的白衬衫被顶楼的风拂动，声线干净而温柔地说，“等我回来。”

　　吴姚觉得那一刹她见到了火山喷发，炽烈通红的岩浆铺满她的世界的每一寸缝隙，长长久久的热度，不能冷却。

　　男生在这时转向她，说：“吴姚同学，那首诗念得很动人。”

　　吴姚一惊，傻傻问：“……哪首？”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男生笑了，“总共也就这一首诗。”

　　吴姚觉得自己好丢脸，赶紧说：“额，李任同学你也很好啊……你那句‘等我回来’------”

　　到这里突兀刹住，恨不得把自己拍进地里去。

　　“等我回来……”男生低低重复一遍，拿起剧本找了找，看表情有些不理解，“这句吗？等我回来……这句很好吗？”

　　吴姚在心里捶胸顿足，只差跪求不提，否则她该流鼻血了。

　　“啊啊，很好……那什么咱们再过两遍吧！”她胡乱说。

　　男生笑起来：“好。不过吴姚同学，你叫我李任就行。”

　　吴姚说：“那你叫我小姚子吧！”

　　女二上来勾住吴姚脖颈，用色眯眯的神情调侃：“小窑子~~让爷爽爽呗~”

　　吴姚：“……”

　　那之后回想起来吴姚总是懊悔不已。首先懊悔交友不慎，然后懊悔设想过无数次的对话竟然不循常理，最后，便懊悔自己太稚嫩，不懂得与人之间，究竟该掌握什么样恰当的距离。

　　太远，会否让他觉得疏离。太近，又会不会，让他看穿自己藏起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