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然殁》木犀落

5、倾心

　　亲爱的牧羊小伙，
　　请问你多大年纪？
　　你若嫌独行孤寂，
　　我跟你做伴愿不愿意？

　　碧悠悠的湖水啊，
　　映着姑娘美丽的脸蛋，
　　她掬起清泉一捧，
　　落下珍珠一串。
　　心爱的人儿，
　　瞧这季节回暖，
　　我嫁妆已备齐，
　　只待你远征归还。
　　……

　　琪琪格一首接一首唱着，乐此不疲，仿佛清泉永无竭尽。以往在她歌声里陶醉的往往是热恋中的青年男女，反倒是唱着情歌的琪琪格，却不懂歌中的含义。现如今她渐渐懂了……
　　一连数月，她同袁载朝夕相处，眼神里逐渐多了情意。他英俊潇洒，像天上不落的雄鹰。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宛若翱翔云际，永远无忧无虑。
　　她猜想，他亦是喜欢她的，否则，当他手把手教她写汉字时，为何心跳得那么快？她能把他的名字写得很好了，“载”的笔画真复杂，似乎比那天在玉佩上看到的复杂得多，她练了一遍又一遍，白纸黑字，满满的他的名字，袁载，琪琪格，袁载，琪琪格……
　　草原，天山，篝火旁，她将熬夜亲制的玉带绕上袁载的脖项，羞于抬头看他的表情，唯有他呼出的热气是真实的，吹得她颈间痒丝丝，还有手心，被他的温度熨得滚烫……
　　琪琪格满心以为，这样的日子，她想要多久就有多久。
　　当日积月累的感情如满溢潮水，他的不告而别好比猛然放闸，连她自己都不知，她的情深如许，已然倾尽所有。

　　发了疯一样找他。
　　她反复索问哲别：“他去哪儿了？有没有看到往哪个方向去？”
　　“对不起姐姐，是我没看好他，清晨我喊他起床，发现人不在帐子里，他的东西都带走了，马也不见了。”
　　哲别每次的答案都相同，可她只是不信。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哦对了，昨晚他和我说，叫我把他来时的盔甲给他，我说他来时没穿盔甲，就穿了一件单衣，他看上去很惊惶。没想到今早就……想必是连夜离开的。”
　　琪琪格心想：“什么盔甲？你要盔甲，我这里有的是，送你千百件都不成问题，什么事那么重要让你去得那么急？”
　　琪琪格开始冲着西魏方向漫山遍野地找寻。几天几夜，你可以看见一骑白衣白马孤独地奔跑，不知疲倦，每到一处，就停下来询问牧人，得到的答案不是否定，就是不确定。草原上每天那么多相似的汉子打马经过，如何挑那沧海一粒？
　　她继而怀疑自己找错了方向，开始漫无目的地搜寻，从绿草如毡寻到沙漠荒脊，终于累了，从马鞍上跌下，大颗大颗泪珠滚落，心道：“你袁载若铁心回定了西魏，我琪琪格岂能拦你，何必连夜赶回连我都懒得知会？就算有急事，留封书信也不可以？我和你相处这几个月，真要算无情无义，好歹也该念着点救命的恩情！何况我对你……”
　　柔然风俗，姑娘倾慕青年，会亲手缝一条暗花玉带，玉带愈长，愈能将青年的心拴得牢靠。
　　思及这里，琪琪格羞愤填膺，身为公主，她几时受过如此冷遇，何况又是第一次动真心。她挣扎站起，展臂高呼：“袁载——袁载——你负心薄幸——我看错了你——”
　　山谷回荡：“负心薄幸——负心薄幸——看错了你——看错了你——”
　　大风撩起她的裙纱，向后抛去，沙尘滚滚，她自屹立。纵然世上最冷血的人，此时也不忍看她的表情。

　　一晃两年，袁载音讯全无。
　　起初琪琪格仍抱有一线希望，一得空就爬到天山上面南远眺，给他编各种各样的理由，或许他逗她玩的？从前没少被他骗过，或许这次也是？又或许当初当真十万火急，等一切忙定了就会回来找她？可惜没有，那片草原上每寸草都被她看腻了，熟悉的面孔再没出现过。

　　事有相似，两年后，另一位少女也在斡儿朵内放声大哭。
　　婢女皆被她哄了出去，没人知道这位小公主又哪里不顺心了。
　　琪琪格恰巧经过，听到斡儿朵内传出的哭声，拉过一位婢女问：“妹妹她怎么了？”
　　诺敏生性刁钻，加之得父母兄长宠溺，愈发无法无天，稍有不遂就对手下非打即骂，因而大家伙都不甚喜欢她，而愿意和温柔的大公主亲近。
　　婢女如实道：“我们也不知道哇，公主她一回来就成了这样，里面的人都给哄了出来，谁也不让进去。”
　　琪琪格点点头，走近斡儿朵，诺敏带着哭腔骂道：“宝音，你又在和谁嚼舌根子！”
　　“公主，是大公主。”
　　“敏敏，是我。”
　　“滚！都给我滚！”
　　紧接着一阵噼里啪啦碎瓷声响，宝音摇摇头，压低声道：“大公主，您还是回去吧，她哭一哭就好了，劝不来的。”
　　婢女和琪琪格都不知道，诺敏这次发火，却恰恰因为琪琪格。

　　就在刚才，诺敏截住阿史那，莽莽撞撞将自己心事说了。无邪少女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心上人面前羞羞答答，可她的心是骄傲而自负的，笃信自己在所爱的人眼里亦是可爱的，可她太天真了。
　　阿史那听完她的倾诉，平静而恭敬地回道：“公主，承您错爱，可我一直把你当成小妹妹看待。”
　　诺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袖中掏出匕首，问道：“那这是什么？这上面的纹花……”
　　“原来在你这里！”阿史那喜道，“我找了它好久，谢谢你！”
　　诺敏佯嗔道：“有天你们去打猎，我恰好路经在草丛里捡的，你光顾着陪姐姐说话，掉了东西都不知道。”
　　阿史那抚摩匕首，忙不迭道谢：“多谢你啦，我那天原本要送给琪琪格的，哪想到一摸衣襟居然不见了。真是多谢你啦！”
　　诺敏踉跄后退：“这是给她的？真的是给她的……那花儿……是琪琪格……”少女捂脸回奔，任阿史那怎么喊也不肯回头。

　　少女的天真让她把某些无意的眼神，客套的关怀错当成了其他，尽管她也有所察觉，阿史那总喜欢围着琪琪格转，但少女的自负很快打消了这些念头。
　　诺敏蜷在床上，哭花了胭脂，眼眶里仍在源源不绝，她此时冷静了一点，原本被自负抑制的念头重又占据上风：“你们踏青打猎，从来都不带上我，我从来只有跟在后面，远远地看着你，看着你们……”她扯下脖子上手上衣服上的珠串，猛地向地上砸去，五彩斑斓的珠子挣脱长线，四面八方落散。“凭我再多穿金戴玉又有什么用？在你眼里就只是一颗星星，星星的微芒怎能和月亮争光？！”
　　“可她凭什么做月亮！你们都只看到她，连你也是，阿史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