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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晓来风 ...

  •   我穿过回廊,推开自己的屋门,进去后却发现是一间完全陌生的房子,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站在桌前朝我微笑,阴森而恐怖。我大惊,直觉地往后退,谁知脚下一沉,忽然陷入泥沙之中,而且越挣扎便沉得越快。周围是黯淡而轰响的景物,我每况愈下,只是不断地下沉。“胤禩、胤禩……”我伸出手,空空如也的手,绝望的,没有依凭的。那女人冷冷地看着我,“你也有今天……”完全不似人的声音。我看着那张模糊的脸越凑越近,尖叫一声,浑身一颤,这才知道是在做梦,可冷汗仍然涔涔而下。我抚住心口,将身子伏过胤禩常睡的那一边,忽然一怔,想起他今晚宿在倚翠园,顿时心痛得不能自已。那冰冷的褥子贴着我的脸,一直寒到心里,苍白的手如梦中一般绝望,只有眼泪悄悄滑落下来,与它做伴。
      灵枢听见响动,擎着火烛奔了进来,“主子,您怎么了?”我直起身子,素问将四处的灯都点燃,又端了杯茶给我。我抿了一口,擦擦鬓脚的冷汗,忽然看见胤禩解下的荷包在窗前的梳妆台上闪着微光。心顿时温柔地牵动起来,他的这些东西我一向都没怎么操心,都是宫里做好送来的,但是那上面有我熟悉的味道……
      我将茶杯放在灵枢手上,起身拿起它,轻轻摩挲着,手微微一顿,借着灯光,我仔细端详了一番——确实不错,那角落里的正是一朵小巧的桃花,绣工精致,在小小的角落里含情凝望着我,正中间一条五爪盘龙说不出的狰狞。我的手一抖,荷包“铛”一声掉在花梨木制的妆台上,沉闷而悲凉。我愣了一会,转身走向床边,不料一下踩上自己的裙摆,灵枢急忙扶住我,却还是迟了一步。疼痛、钻心的疼痛,我坐在地上,看着她惊惶的表情,居然撑住头笑了起来。
      她们两个将我扶上床,素问撩起我的裙摆,急急地去找药油。我低头一看,右膝盖旁已经青了一块。我咧了咧嘴,祸不单行啊,它又一次向我证明了它的正确性。
      “要不要去禀报王爷?”灵枢小心地问。
      “不用,也不是什么大事,拿药油擦擦,过两天就好了。”我淡淡地说,
      我的性格一向如此,越是难过越睡得熟,而且也没有再做噩梦。年妃如果知道我此时的心境,一定会抚掌称快。梦里那个没脸的女人说不定就是她,我不怕,年轻的时候我就不怕她们,没理由现在会害怕,即使只有我一个人。谁说人摔跤后不会学乖?我要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再委曲求全——“全”不是求来的。
      小如一大早就赶了过来,听说我昨晚摔伤了,她现在虽然不象原来那样责备我,可还是忍不住唠叨了几句。我聆听着久违的关怀,微笑不语。她昨天那样也是为我好吧,但是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细细地梳好头,拿起螺子黛为自己描眉——好久没有自己画过眉了,手法有些生疏,眉尖微微蹙起,象和谁赌气一样。我对镜子里的人扮了个鬼脸,“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小如有些站不住,让灵枢去倚翠园看看。
      “给我备马,我要出去。”
      “可是阎公公还没有来……”小如对灵枢使了个眼色。
      “我就出去转转,一会就回来。难得昨天下了场大雨,现在外面空气一定很好。”
      “还是等阎公公来了再出去吧,看样子还要下雨。”
      我扫她们一眼,“难道我出门还要你们批准不成?你们谁也不许跟着,也不许去告诉王爷。”我很少这样声色俱厉地说话,她们几个都知道我心情不好,立在一边不敢做声。
      素问和一个马夫站在门口,我接过缰绳,纵马狂奔而去。西山空气清新,虽然头顶仍然乌云密布,但是却让我有一种莫名的快意。我再也不要压抑自己了,我为什么不能吃醋?
      脸上忽然感到一丝湿意,我抬起头,几点雨滴落在脸上。我微笑,秋雨绵绵不绝,但是一般都是蒙蒙细雨。雨中漫步,也不失浪漫。
      谁知我刚刚这么想,雨势骤然加大,我连忙牵着马躲在一棵树下。很快大树也不能给我提供庇护,水滴顺着头发滴到衣服上,身上几乎湿透,裙裾上粉色的花瓣在秋雨中颜色鲜艳无比。我大笑,索性翻身上马,信马由缰地乱奔一气。读书时每每到“魏晋玄学”那一段总是尤其羡慕,特别是嵇康,每次驾车时都不问路径,至无路处便痛哭而返,实在令我绝倒。我现在才知道玩潇洒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没有嵇康意趣疏远,心性放达,我只是一个善妒的女人而已。第一次发脾气,老天爷就给脸色我看——雨水打得我眼睛都睁不开,苦不堪言。嵇康兄当年也没有比我好多少,这样一个才情超绝的美男子,四十岁就被司马昭杀了。天妒红颜!我呢,我现在能去哪里——忽然记起雍正把温泉那边的一个庄子赐给了允祥,离这儿没多远,不如去那里避避雨。
      我擦了把脸,努力辩清方向,俯身在马耳朵边说:“现在就靠你了,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它似乎听懂我的话,嘶鸣一声,扬蹄朝西奔去。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在奔跑在离奇的梦中一般——没有人,没有房子,只有我和一匹马。
      我几乎快绝望的时候,雨忽然停了,初秋的雨也是那么难以猜测,刚才还大雨瓢泼而下,现在居然已经艳阳高照,地上映出一人一马寂寥的身影,雪亮的马鞍上,反射着阳光,颇有几分仗剑走天涯的意味。我伏在马脖子上,由着它随意行走。谢天谢地,前方出现了一大片房屋,虽然我从未来过,但是门口有上十名守卫的,除了怡亲王外,西山也没有谁有这么大的排场——我来得巧,看来他今天也在这里。
      一名守卫认出我来,连忙扶我下马,旁边一人立即进门禀报。我提着湿答答的裙子,连请安都让他们免了,只是将缰绳交给一名侍卫。那匹坏马似乎对我有些不满,抖抖蹄子,甩了我一身水珠。我瞪着它,只有把脸再抹一道。几个面生的侍卫好奇地看着我,有一个侍卫准备说什么,却被同伴扯住了袖子。我没有在意,脑子里考虑着另一个问题——假如允祥问起我怎么一个人出来时,我该怎么说?现在身上全是泥点子,狼狈不堪,谁都可以看出来我处境欠佳。幸好允祥也不是外人,再说,已经成这样了,我怕也没办法。
      我心中释然,“我自己进去吧。”一个侍卫陪我走过影壁,打着千说:“前面奴才不能进去了,您一直往前走,再往左拐就是,今天来了贵客,这里的下人本来就不多,所以可能要一会才能出来迎接您。”我颔首,也没有问他那位贵客是谁,我没兴趣,我现在只想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走了一段路后,发现雍正对允祥确实另眼相看。这处庄子布置极好,花树、怪石错落有致,清雅脱俗。小径上落花如雪,令人不忍踏足。走过拐角处,一株秋海棠静静伫立在那里,花朵娇冶柔媚,虽然经过一场风雨,却是清香犹存,风骨铮铮。我记得李渔在《闲情偶记》中说,相传最初并无秋海棠,因女子怀人不至,涕泣洒地,遂生此花,可谓“断肠花”,与“斑竹”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想起自己的心事,一时呆住。直到前方响起一阵脚步声,才回过神来。我微笑,允祥竟然亲自来接我了,兆佳氏走路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我攀住花枝,低头思忖着该如何向他解释我在大雨中突至一事,只听他沉声问道:“怎么搞的一身泥?”嗬,这家伙做了王爷后架子也大起来了。我兴起一股恶作剧的念头,笑道:“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他没料到我会说出这种话,地上的影子微微一震,咳嗽了一声,没有说话。我有些后悔,允祥自从第二次被圈禁后,性情大变,跳脱飞跃已变为沉稳谨慎,现在忽然听见我这句玩笑话,一定是大大的震惊吧。
      “怡……”我抬起头准备道歉,急忙刹住了口,“皇上吉祥!”原来所谓的贵客就是他,难怪门口有面生的侍卫。我想起刚刚那句话,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个专门惹祸的舌头!
      他脸上有一丝笑意,“免礼。”
      四下寂静无声,身后的几个小太监神色肃然,只有树梢上传来几声啭鸣,似乎是黄莺,又似乎是八哥。远处的小溪水流湍急,绕着花园流去,铮琮可闻。
      “皇上今天怎么有时间到怡亲王这里来?臣妾本以为这里没有人,没想到这么热闹。”我看看他的脸色,小心地说。
      “你一个人出来的?”他转身朝里面走去,我连忙跟在他后面。
      “是。”我虽然很郁闷,却不得不这么回答。
      他忽然停住脚步,我差点一头撞上他的背,急忙伸手抵住,猛地想起这是大不敬,心中一惊,“臣妾失礼,求皇上恕罪!”昨晚撞青的那一块刚好硌在碎石铺成的地上,新伤加旧伤,我的手一抖,死死地捏住衣角。
      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我迟疑了一会,还是抓住他的手站了起来。右膝一用力,又剧痛起来。我苦笑,今天真不是出门的好日子,诸事不顺。
      “我也是今天一大早到怡亲王这里来的,那会还没下雨。”他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笑吧,笑吧,每次我倒霉时他都笑得这么开心。
      他的手一紧,拇指上的玉扳指带着体温在我的手上留下一道痕迹。“怎么好象不高兴?”
      “一个人又冷又饿,您说她能高兴吗?”我借着抚裙子的机会,轻轻抽出自己的手。
      正好允祥和兆佳氏迎了上来,见我如此狼狈,两人都是一愣。我无法,只得自我解嘲:“早上我和陶渊明约好一起喝酒,结果半路遇到苏东坡,东坡居士邀我一同游赤壁,谁知诸葛亮、周瑜和曹操正在打架,唉,城门失火,殃及池雨啊。我和东坡跳水逃生,他乘流而下,说要去西湖找林和靖,我怕那位梅妻鹤子的林先生嫌我俗,只好顺着黄河往上走,幸好遇到了皇上和怡亲王。不过,你们真的要把黄河花大力气整治一下,泥沙太多了,你看,我衣服上全是泥。”
      允祥和兆佳氏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雍正抚住额头,微笑不语。
      兆佳氏上前笑道:“八嫂说的话我们都不懂了,又是陶渊明又是苏东坡的,我看你都快成仙了。只是也没见过满身是泥的仙女,我这个俗人还是先给你找件干净衣服换上吧。”
      我松口气,向他们二人告退,跟兆佳氏一起去了内堂。
      她对雍正出来迎我一事只字不提,只让丫鬟服侍我沐浴,又亲自去给我找衣服。“知道姐姐喜欢穿素色的衣服,我前几天在云裳做了几套,姐姐如果不嫌弃就先将就着穿一下。”我连称不敢,换上她拿来的一条白色的留仙裙。幸好身材没怎么变,否则真没法穿了。她看见我膝盖上的淤伤,神色略显惊异。“昨晚不小心摔了一跤,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我说的是真的,穿越之前,我没少磕着碰着。再说,身上的伤口,很快就会好的。难以愈合的,是心上的伤口。
      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这本是说给他听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晓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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