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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等闲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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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当年是怎么去张主子家提亲的?”我抿了口茶,闲闲地问阎进,这笔糊涂帐我还一直没搞清楚。他徐徐将一粒白子推上来,“张大人在圣祖那会本是太子的人,后来为了一件事得罪了太子,被关了起来,张夫人来求王爷设法营救,其中的具体情况小人也不清楚。”
只有小如在一旁伺候,我也没什么顾忌,“是因为丽贵嫔?”丽贵嫔曾经是康熙的宠妃,据说与太子交情非浅,后来莫名其妙地生了一场大病,久治不愈,最终香消玉殒,死时刚刚二十岁——那是我们被赐婚不久的事情。
他拈棋沉吟片刻,缓缓地说:“张夫人本打算将张主子送给太子,听说圣祖从围场回来后对太子不理不睬,而对王爷青睐有加,于是张夫人便改了主意。”我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看了小如一眼,最终问了出来:“王爷是先见的人,还是先救了张大人出来?”
“奴才当时并不在王爷身边,所以不太清楚。”他说得轻描淡写,我的心却微微一酸——如果是我想听到的答案,他就不会这么说了。但是自从我们和好后,胤禩对她也十分冷淡,大约一个月去倚翠园一次。从海南回来后,去的就更少了。胤禩宿在我这里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福晋,该您了。”阎进轻声提醒我。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杀得片甲不留,面子上有些难看,不经意地将袖子一挥,白子黑子乱作一团。“哎呀,现在没法下了。”他看着我,笑而不答,忽然脸色一整,站起身来。我回头,胤禩已走到身后,好笑地说:“和阎进下棋也要耍赖?”我瞪他一眼,丫鬟们已经将午膳摆了上来。吃完饭后,我把素心的事告诉他,一边留意他的反应。他将茶杯搁在桌上,笑道:“既然你同意了,就让她和弘旺一起住吧。你先歇会,我去看看她。”
我的心一沉,那股酸意似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嘟嘟嘟”地蔓延开来,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要不今晚你就住那边,或者我去劝劝她,过几天派人接她回来。”
“怎么忽然不高兴了?”他握住我的手。
我抽回手,撑住头,淡淡的说:“你去吧,我头有些痛,先歇着了。”最后几个字咬得尤其重。他神色一动,捧住我的脸,认真地说:“我只去看看她,等你睡醒了我一定在这里。”
我有些惭愧,为什么要跟素心这样计较呢,当年获悉她怀孕时,我也没有在胤禩面前说过什么。她是那么温顺的一个女人,而且,又是那么地不快乐。“没关系,我是真有点头痛,等我醒了你可要帮我制胭脂膏子。”
“一定。”他待我上床后,为我拉上薄被,轻轻在额头上吻了一下,“我爱你。”
我拉住他的手,“你好好跟素心说话,她什么时候想回来都行。”唉,我为什么会说这种话?越来越没有血性了,连郭络罗氏都不如。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间有人在我身上加被子,我一喜,睁开眼睛,原来是小如。她见我神色有些失望,轻轻地说:“您再睡会吧,现在起了风,免得着凉了。”
“王爷呢?”
“下午宫里有事,王爷说晚上陪您用晚膳。”她看着我的脸色,小心地说。
“让素问把玫瑰花瓣准备好,我等会要用。”我的声音波澜不惊。
这是立秋以来第一场大风,寂静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树叶被风卷起轻轻飘落的声音。我久久凝视着湖中心的那弯叹息桥,想起大学时看到的一幅画:佛罗伦萨的老桥下堆满风信子和银莲花,春天的阳光将大运河染成一片深蓝、一片碧绿,美仑美奂的色彩几乎让人窒息——还有那么美好的爱情作为背景。“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我自嘲地想着,念起不知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诗:“暮霭笼罩着群山,黄昏的原野里,秋草黯淡。”然后静静地回到房间。
素问正在往篮子里装花瓣,我让她们都出去,独自在屋里忙乎着。这是我从香奈尔的老师傅那里学来的办法,用小石臼把玫瑰花瓣捣成原浆,用绡纱过滤取汁,把当年的蚕丝剪成胭脂缸口大小,放进浆汁中浸泡,取出凉干再曝晒几天,放入妆盒内,用时只需以清水稍沁即可。
我站在窗前,外面阳光若隐若现,可能晒不成了。不要紧,它本来就缺一样东西,制成了也不好看。我端起银盆走出屋外,将殷红的花汁倒在荼靡架下。小如几个立在一旁,谁也不敢说话。
“我饿了,吃饭吧。”
小如顿了一下,“可是王爷说……”
“说不定宫里又有什么事绊住了,难道要一直等下去?”我语气正常,小如却打了个寒战,“冷就去加件衣服不要硬撑着。”我好心建议她,她的脸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阎进对一个小丫鬟说:“去吩咐厨房开饭。”那小丫鬟应了一声,飞也似地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瞥见一个青色的人影在门口晃了一下,随即缩了回去。“那是谁?”
小如想了一会,“好像是正殿的一个丫头。”
我皱眉,正殿的丫鬟怎么敢随便到这里来。“叫她进来,我有些事要问她。”
小如不敢再说话,外面的太监听见我的话已经把那个小丫头带进来了。她手上拿着一封信,吓得脸色惨白,“奴才给福晋请安。”
“你在正殿做事?”我和声问道。
她迟疑了一下,阎进躬身说:“回福晋的话,这个丫头是张主子身边的小莲子。”我看小如一眼,她对胤禩倒忠心得很。
那小丫鬟见阎进这么说,只得跪地说道:“奴婢是服侍张主子的,主子马上要去贝子府了,中午有些话没说完,吩咐奴婢给王爷送一封信。奴婢以为这个时候王爷在福晋这里,所以在门口张望,求福晋恕罪。”
原来如此。我对她说:“你把信放这儿吧,等王爷回来我交给他。”那丫鬟甚是伶俐,知道不可能亲手将信交给胤禩,立即将信双手奉上:“奴婢代张主子谢谢福晋。”见丫鬟们端着饭菜过来,磕头道:“奴婢不敢打扰福晋用膳,奴婢告退。”
我挥挥手,她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我对小如说:“我进去歇会,等王爷回来再吃。”我走进屋里,那封信一直捏在手上,很薄很薄,只有一张纸,对折着,信上有封印。
我对着窗户,隐隐约约看见几个字:第二行的结尾是“恨鸡鸣”,对折的那一半开头是“君不知”,最后是“小桃枝”。
“恨鸡鸣”,说得真好。多少次,我也不愿胤禩起床,只是拉住他的手。枕畔的小屏风上一片浓情,如云的鬓发倒映其上,胤禩在我耳边低声呢喃:“尽快……尽快回来……”
我捂住脸,他对素心说的可是同样的话?
我把信放在书案上,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对门外说:“把饭菜端进来。”小如一脸苦相,对我的反复无常无可奈何。
幸好我没有等他,吃完后许久胤禩才回来,身上有几滴水渍。“在下雨吗?”我合上书,接过他解下的荷包。他拿起一件衣服为我披上,“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没能陪你吃饭。宫里的事情太多,一时走不开,他见时间太晚,就让我在宫里用饭。”
我淡淡地说:“我已经吃过了。下午素心让人送了封信来,我放在桌上,你看看吧。”小顺子把信双手奉上,他微微一笑,将信封拆开,神色有些动容。看我一眼,欲言又止。“要不你去一趟倚翠园,有什么话也可以当面说,写来写去的多麻烦。”我嘴角含笑。
他见我脸上没什么特殊表情,笑道:“既是这样,我就去看看,你早点歇着。”我心头突地腾起一股怒火——歇着,歇着,今天他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歇着。我点点头,“你也早点歇着。”说完,便拿起身边的书,不再看他。
他一愣,踌躇了一下,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明天再去好了。”
“明天宫里说不定又有事情,你还是现在去吧。”我尽量放缓语气,使自己显得大度一些。素心是他的妾室,也是他用轿子抬进来的人。胤禩与她相识的时候,我们关系正僵,我也没有资格指责他。而且如果他一直不纳妾,别人也会说闲话——历史上安亲王外孙女那善妒的名声就会落在我的头上,最后他还是会纳妾,这个位子上总会有一个人的,这就叫必然性。幸好他只找了两个偶然性。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吩咐小顺子:“你们几个路上当心些,下雨路滑,小心撑伞。”
胤禩拥住我,“我只爱你。”
我的心一酸,想说:“既然这样,你就不要走。”但是却听见自己说:“我知道了,你快去吧。”说完后,心中苦得直滴水——我为什么要这么理智,这么委曲求全?原来是担心康熙说我不容人,现在我地位稳固,雍正无论如何都不会指责我善妒,我为什么还要掩饰自己的情绪?但我还是让他去了——我在这方面远远不如玫瑰。
胤禩走后,雨越下越大,屋内水气弥漫,地板上凝着一粒粒小水珠,在烛火的照耀下不甘冷落地闪着寒光。我沿着回廊慢慢走到听雪斋,坐在窗前的软榻上。熟悉的味道让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我们在这里度过的美好时光、一起经历的往事历历在目,它们伴着我的回忆在房间里悠然穿行——紧闭的空间骤然温暖起来。没关系,她马上就会离开这里,不管他们是如何开始的,现在终于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