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黑云压城城欲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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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战争的全面爆发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早。1937年7月7日，日军向北平附近的宛平县城发动进攻，“七七事变”爆发。当震天的枪炮声响起来的时候，包括 29军宋哲元在内的大多数中国人并没有料到，这次交火并不是暂时的局部冲突，而是一场漫长苦战的开端。
黑云压城城欲摧。
这一阵子王伯当和谢映登正在为通县的事情奔忙。宛平那边交上火了，邱氏父子不得不加快行动的步伐。长长短短的电波滴滴答答的在灰蒙蒙的天空中交织成无形的网罗，将平津乃至华北地区网在里面。
日军炮击宛平之后，没过几天，一辆黄包车停在了北平城里的一套四合院门口。车上下来一位穿着绸缎长衫的男人，风尘仆仆。他的脸隐藏在礼帽帽檐的阴影下，一副金丝眼镜泛着玻璃的反光。
李密回来了。他进了门，一言不发，径直走进堂屋，将礼帽扣在桌子上，坐在了椅子上。那张熟悉的读书人的脸，此刻眼窝有点凹陷，带着几分倦容，看上去好像学堂的先生做文章熬了夜。只是那镜片后面的眼神依旧冷厉，寒潭似的。
见长官回来，王伯当沏了一杯茉莉香片，递了上来。很少见到李密脸上挂着这种表情，他感觉情况不妙。
“按照先生的指令，通县那边已经安进了咱们的人手，现在邱氏也跟宋哲元部建立了联系。只是没想到日本人动手这么快，现在真的打起来了。” 王伯当眉头紧锁，向长官汇报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李教官刚回来，肯定了解更多情况吧！29军能守得住吗？”一旁的谢映登也焦急地问道，“这一仗究竟是局部冲突，还是……”
李密坐下来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说道：“眼下形势不容乐观，无论未来战况如何，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立刻布置下去，华北区一切工作转入地下，精简留置人员，立刻切断部各门之间的横向联系。枪支、电台、爆破工具等设备，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就地掩埋或销毁，务必干净。”说罢，摘下眼镜，擦了擦上面的水雾，闭目深吸了一口气，看上去十分的疲惫。
王伯当深深地望向自己的长官。大概是刚从外地回来，旅途劳顿，李密此时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他的右手自然地放在腿上，左手搭在桌面上，手型远看完全就是文人的手。尤其是他闭上眼睛的样子，十分的儒雅，纯然一派士子风度，哪像个特务头子。修身的长衫衬得他身姿秀颀，长衫掩盖下的胸口正起一起一伏。看起来他真的是累了。
这时候王伯当有一堆话想说，可真到嘴边，说出来的却都是公事：“才交火没几天，局势竟然坏到这种地步？北平当真守不住？”
“这话，只跟你们两个人说。”李密睁开眼睛，长叹一声，目光投向窗外的槐荫，“几年来，情报组也在暗中监视宋哲元部的电讯往来。他们的密码太容易破译了，南京随时能掌握他们的动向。问题是，这密码连我们都能破译，更何况处心积虑的日本人。这样的战争，胜算有几分？而且据我所知，上头还有些人惦记着所谓的政治解决，这对备战极为不利……好了，不说这些了，不管怎么样，特务处的工作不能停下，今后的日子会更加的艰险，疾风知劲草，我们共勉吧！”
听了这话，王伯当和谢映登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的眼睛里都写满了忧虑。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六年前的九一八事变和五年前的一二八事变，想到了已经被称为满洲国的东三省，想到了更早的济南惨案，想到了离北平不远的千疮百孔的长城。
窗外明明是七月夏，可在座的每一个人的脸上似乎都结了严霜。
1937年7月29日凌晨，邱氏父子在通县发动起义，捣毁城中日伪机关，生擒汉奸殷汝耕，率部向驻扎南苑的29军主力靠拢。然而由于战时联系的受阻，他们并不知道就在几个小时以前的7月28日，南苑失守，29军副军长佟麟阁、132师师长赵登禹阵亡。随后，29军秘密撤离北平。通县守备团和日军大部队迎头相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在押的汉奸也被日军劫回。邱氏父子拼死冲了出去，一路退到保定，清点残部，已是十去六七。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7月29日，北平沦陷；30日，天津沦陷。
七月底八月初，特务处大部分工作人员已经撤离了北平，或是随军南下，或是隐藏进了天津的外国租界，伺机而动。然而，王伯当和谢映登没有走，他们是北平站的留置人员。
“留置”也就是敌后潜伏，环境复杂凶险，尤其是行动组，失事率极高。但王伯当心甘情愿留下来。他本来就是学行动的，既然入了行，就等于把人头放在了地上。最危险的工作也总要有人来做，他觉得自己肩上挑着家国大义，脚下踩着开刃的刀。这种感觉，又刺激又神圣。
人生翕剡云亡。好烈烈轰轰做一场。
经过李密的申请，南京鸡鹅巷总部下了一道命令，正式任命王勇为华北区直属行动组组长，谢科为副组长，留置沦陷区，开展敌后斗争。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运用一切手段袭击日伪军政要员。”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特务处两个月前刚刚从天津运来一批德国进口的枪支弹药，囤在城内秘密仓库，本来准备陆续分发给北平、保定、绥远、张家口等几个站，谁知战争爆发的太快，他们虽然有所准备，实际操作上还是有些被动。这时候李密去了张家口布置工作，伍云召去了天津租界，留下王谢二人在北平处理这些事情。29军撤退的前一天晚上，经过十多天激战，全城通信中断，谢映登还在拼命试图跟邱瑞建立联系。与此同时，王伯当带着人连夜往城外抢运物资，避开日军，朝着保定方向移动。
回来的时候，城头变幻大王旗，日军已经进城了。不出数日，城墙上升起了膏药旗，九个城门都换上了日本士兵把守，一辆辆卡其色的兵车载着东洋兵来来去去，刺刀林闪着寒森森的亮光。东洋军官骑着高头大马，挎着武士刀，昂昂然耀武扬威，颇有些金海陵立马吴山的劲头。
城门口，日本兵和伪军挨个盘查出入的行人。王伯当身上处理得干干净净，穿衣打扮也像个体面的“良民”，又拿出了证明自己是“三晋丝绸行职员”的□□，于是顺利通过哨卡，回到了城内。
国破山河在。
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商店照样开张，然而闹市区比战前萧条了许多。前门大栅栏，街面上做小买卖的少了，特别是卖小吃的，想必战争让他们断了货源。成群的人力车夫在城门口趴活，却没见几个叫车的。一条胡同口，黄土盖着的显然是没处理干净的血迹。警察还是那些警察，只不过换了“临时政府”的徽章，他们被日军催促着，挨家挨户清查户口，想要揪出那些掉队的29军士兵。
和往常一样，王伯当从来不会直接回家，总要多兜两圈，目的是防止身后有人盯梢。这一次，他鬼使神差的，从大栅栏转到了陕西巷。
他想去求证一件事。
八大胡同。饮食男女，人之所欲，窑子的生意从来不受时局影响。花阴掩映着云吉班的牌匾，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外面炮火连天，里面歌舞升平。
再进陕西巷，王伯当镇定多了。他跟云吉班的老鸨套了套话，收获了几条信息。其一，萧美娘已经嫁人了，跟着一个大官去了南方。其二，萧美娘嫁人这件事，发生在他们在六国饭店得手后不久，也就是上次“庆功宴”之后没几天。其三，他的长官，李密，不出所料，很多年前就是云吉班的客人。而那个时候，他的身份还是西北军某部的文官。
听说萧美娘嫁人走了，王伯当心里暗暗里松了一口。然而，李密在西北军的经历，又勾起了他的强烈探究欲。理智告诉他，这种事情他绝对不应该过问，最好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一想起旧书店那匣《传习录》，想起神秘的李先生，他的理智就不太够用。他不由自主地调动了全部脑细胞，去回忆“西北军xx部”的一切信息。最后他还是想起来了。信息的碎片拼在了一起，得出了一个结论：李密曾经是麻叔谋的部下。
时间、行迹大体对的上，一切都说的通了。怪不得李密能搜集到麻叔谋下榻六国饭店的信息，因为那位著名的三姓家奴、倒戈将军，就是在联络旧部。怪不得李密能在昏暗的走廊里一眼指认出麻叔谋，因为麻胡子是他李密的老长官。
李先生这样一个浑身学者气的人，居然有如此奇怪的背景！但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民国乱世，人才像候鸟一样飞来飞去，今天投这家，明天投那家，这很正常。特别是北洋时期走过来的那批人，数易其主的太多了。况且李先生是从封建军阀部队来到南方革命阵营当中，这绝对是进步。
李密正在察哈尔、绥远一带布置工作。眼看察哈尔也守不住了，绥远也迟早会被吞掉。过去的社会关系会不会威胁到李先生的安全？会不会影响李先生在团体内部的发展？蒋委员长一向看重黄埔嫡系，戴老板也一向重用“江山子弟兵”，他们会真的信任一个履历颇为可疑的北方特务？
眼下需要紧张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但王伯当还是不由自主的担心起一些以前从来没担心过的问题。
回到做据点的四合院，留守的谢映登已经收拾好了院子，东西该烧的烧该埋的埋，料理得干干净净。
“回来了？你没事吧？”见搭档回来，谢映登关切地问。
“物资已经安全转移出去了，我没事。”王伯当说，“你这边都处理好了？日本人有没有来清查户口？”
“刚刚来查过，让我应付过去了，到下次行动之前，咱们这里暂时安全。手枪让我埋花坛里了，如果下次行动没拖到很晚，应该不会锈得太厉害。”谢映登说。
“小谢你真行啊！收拾的这么干净。”王伯当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冲谢映登笑了笑，“咱们绝对闲不了，北平才沦陷几天，就冒出这么多大小汉奸，日本人肯定会从中挑出合适的代理人。等着瞧吧，‘团体’肯定不会放过这帮人。”
谢映登拉着王伯当进了堂屋，掩上门，两个人在汽灯底下交换这几天的见闻。城外白骨曝露，城里鬼蜮横行。战争真的开始了，而且正扑向中国广阔的腹地。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