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督亢图中不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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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民国二十六年也就是公历1937年的年底，华北五省已是狼烟四起、遍地烽火，河北、绥远、察哈尔、山东、山西等地区遭到日军的侵占，除了山西绥远部分地区外相继失守。在南方，淞沪会战爆发，几个月后，上海除了外国租界外全部被日军占领，进入“孤岛”时期。9月，国共合作再次实现。11月，国民政府迁都重庆。12月，南京失守，日军纵兵屠城……
在北方沦陷区，日伪当局扶植了一个叫“新民会”的组织，骨干成员都是有头有脸的大汉奸，通过他们，日本人把手伸向社会各个领域，将华北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与此同时，蛰伏了几个月的留置特务开始活跃起来。
这一天下午，得到了李密的批准后，王伯当来到城西的茶叶胡同，和北平站的书记伍云召碰头，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
会议的地点是胡同里的一所小学，学校的大门口挂了块写着小学校名的木牌，旁边还贴了张通知，说周末学校开办补习班，帮助准备参加北平各大学招生考试的同学补习功课。的确，每一个周末，一帮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就会来到这个补习班，他们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白天上课，晚上散学。似乎外面天翻地覆都与己无关。
实际上，这所小学是平津一带最大的爱国学生组织“抗团”的培训地点。“抗团”全名抗日锄奸团，又叫抗日杀奸团，是华北爱国学生自发形成的抗日救国团体，由天津扩散到北平，最初做抗日宣传工作，后来发展到纵火、爆破和暗杀，让平津两地的汉奸心惊胆战。由于创立过程受国民党特工人员的影响极大，这个团体一度被认为是军统的外围组织。
“抗团”的团长，就是伍云召。
伍云召二十来岁，生得剑眉朗目、气宇轩昂，穿着摩登的小西装，烫了个新式的洋派发型，左手无名指还戴了个金戒指。别看他年纪轻轻，其实资历很硬，黄埔八期步科毕业，又是特务处洪公祠培训班最早的学员之一。这个班培养了军统第一批职业特工，出来的学生投放到全国各地，都是独当一面的能人。毕业后，伍云召被派到北平工作，公开身份是燕大的助教，他很快便以同龄人的身份跟学生们打成一片。半年多以前，在特务处的宴会上，他曾经表示要组织学生团体，事实上他的确做到了，他直接影响了“抗团”的初期建设工作。抗战全面爆发以后，以开补习班的名义租了一处场地，为北平抗团的年轻人提供技术培训。这里表面上是个补习班，实际讲的是爱国思想和基本的特工技能。参加培训的成员一水的青年学生，而且大多出身名门，社会关系复杂。他们没有特殊经费，所有的开支全靠学生家庭秘密资助。很多人的父母家大业大，不方便明着跟日本人对着干，就暗中支持子女参加抗日团体。一时间平津一带的抗团活动风生水起。
此时正是午后休息时间，一群学生在操场上玩，像一个真正的补习班。伍云召和王伯当站在教室门口的台阶上，看着这些更加年轻有活力的半大少男少女，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伍云召遥遥指着这群学生，一个一个地做起介绍。“这边聊天的两位女生，一个是山东杨大帅的闺女，一个是三合会大哥的亲妹子。操场上玩球的小伙子们更是各个来头不小，比如那边娃娃脸齐刘海的那个，叫裴元庆，卫戍部队裴老将军的三儿子。旁边这个顶漂亮的小少爷，最白的那个，看到没，他叫罗成，他爹罗司令是在北洋时期是个大元帅，现在虽然已经赋闲回家，但还有相当的社会影响。把他们争取过来，对将来的工作大有裨益。”
“云召兄确信这帮少爷小姐能打日本？”王伯当皱着眉头看了看操场上的孩子，非常的不放心，他瞧见有的少爷下操场都穿着锃光瓦亮的皮鞋，整个一纨绔子弟聚会，哪像抗日团体啊！
“伯当老弟，你有所不知，这些年我在平津跟学生打交道，深感他们是最积极革命的一个群体。民国以来这么些年，学生群体总是各方势力争夺的对象，把他们有效组织起来，往往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战果。咱们召的这些孩子，家里都是社会名流，关系网错综复杂，日本人对他们的家世会有所顾忌，不能随便搜查，这一点正好为我们的活动提供了掩护。”伍云召道，“可别小瞧了这帮公子的战斗力。比如说那个叫罗成的学生，上中学的时候就参加过抗日活动，去年年底一枪打死天津伪商会会长就是他。”
“还真是卧虎藏龙。”王伯当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那帮活蹦乱跳的年轻人，沉吟一下，道“那行动组和抗团有没有从属关系，谁听谁的？”
“自然是合作关系，你们缺人手，我们缺经验，正好互相配合嘛！你们是直属小组，李区长的爱将，我可指挥不动。”伍云召笑着说，“一会啊，主要是请你这位有暗杀经验的老手，为这些孩子讲一讲话，打打气。下一步的具体行动，散学以后咱们单议。”
王伯当点了点头，“重庆方面暗杀名单已经下来了，云召兄应该也看到了，上头说让咱们放手去做。这次但愿抗团的孩子们能打出个名堂来。”
一个月后。
东单王府井，煤渣胡同。
胡同挺宽，能并排跑四辆轿车，两边都是大宅子和大商铺，还有教会和洋报馆等等机构。北平沦陷之后，日本宪兵队也驻扎在这条胡同里。胡同两头都是宽阔的大马路，黄昏的颜色晕染了天空，下班的人流就从王府井商业区涌出来。人力车、自行车、小汽车，大街小巷上一片喧嚣。
一队黑色的德国小轿车从街上拐进了胡同。前后两辆车都坐满了全副武装的保镖，中间簇拥着一辆，黑漆最为锃亮，还装了防弹玻璃。仔细看中间这辆车，后座坐着一个中国军官，四十来岁，孔武有力，典型的武夫模样。
他是临时政府麾下的京津卫戍司令，新文礼。
身为军人，新文礼平时都待在部队里，只有每月固定几天，得到日本人的邀请，到位于煤渣胡同的平汉铁路俱乐部休闲娱乐。
俱乐部的外观是个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雕梁画栋，门口没有任何招牌，只是挂着一对东洋风格的樱花纹纸灯笼。因为临近日本宪兵队，出入的人员自觉安全无虞，胆气颇壮，所以院门口并没有安排警卫站岗。而且这个俱乐部的存在颇为机密，虽然胡同里宅院商铺很多，可是普通的邻居也只知道院子被日本人占了，其他的一概不知。院子对面，隔了四条车道，是个卖卤煮火烧的小吃铺子，门口摆了桌椅，零星坐着几个食客。淡定的北平市民该吃吃、该喝喝，聊天的聊天、看报纸的看报纸，对后面开过去的车队是看都不看。
新文礼坐在车里，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杂事。他本是行伍出身，即便当到了卫戍司令，他总认为自己归根到底还是当兵吃粮的，吃谁的粮不是吃呢？搞一搞“强化治安运动”不也是维护一方平安？好些人恨他骂他，大概是吃不上这碗饭，心里不平衡吧！再说了，跟日本人对着干有什么好处，搞不好白白搭上性命，他新文礼正值盛年，可不想冒这个险，更何况前几年还娶到一位年轻漂亮的填房太太，可不能便宜了别人。不过，有个漂亮老婆也不省心。现在的女人，上了几天学，又仗着自己有点姿色，就敢对男人的事指手画脚，真是麻烦……
片刻，车队开进了胡同，开过了日本宪兵队，到俱乐部门前几十米开始减速，准备在附近停车。
就在这时，卤煮铺子前坐着的客人中，站起来一个穿着蓝外套的，把头上的礼帽摘了，往起一扬。这个动作就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霎时间枪声爆响，从三个不同方向跳出七八个刺客，手持半自动连发驳壳枪，对准中间的轿车就是一通扫射。车上所有的人都被打懵了，前车的保镖刚准备还击，也挨了一阵乱枪，顿时血光冲天。短短二十秒时间，前后两辆汽车就被打成了马蜂窝。然后远处举帽子的年轻人把礼帽往地上一掼，所有的刺客得了信号，丢下打空枪膛的驳壳枪，迅速骑上停放在附近的自行车，向胡同外四通八达的大马路上撤去。
隔壁的日本宪兵反应最快，一队人马端起刺刀就追。这时候卤煮摊上那个戴礼帽的人走到路中间，掏出双枪，隔着一百多米，一个点射，当先的那个日本兵立刻扑倒，后面所有的日本兵立刻停止了前进，匍匐的匍匐，找掩体的找掩体。趁着个空当，殿后的刺客也跳上了一辆自行车，飞似地蹬着，迎着血似的晚霞，拐上车水马龙的大街，一会就不见了。
不久，春草青青的护城河边上，王伯当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四顾无人，脱下蓝外套，包了双枪，丢进了河里。
这次行动他们筹划了很久，目的就是干掉新文礼。一个月前，重庆传来指令，要求北平的行动组杀几个新民会的头头，而新文礼就是这个组织在军队里的代言人。于是，抗团和行动组联手布置了这次暗杀行动。根据李密提供的情报，新文礼平时都待在部队，没有下手的机会，但是他每周二会进城跟日本人开会，地点就在煤渣胡同的日本俱乐部。在日本宪兵队眼皮底下，对方的防备心会大大降低，守卫工作也不那么严密。可以说，在煤渣胡同行刺，是干掉新文礼最好的机会，可能也是唯一的机会。
指挥工作落到了王伯当肩上。经过实地侦查，他确定只能来硬的，于是跟伍云召协调，从抗团调了几个胆大心细的年轻人，包括罗成、裴元庆在内，秘密训练了一个月。行动的时候，王伯当指挥兼压阵，伍云召、谢映登带队，一人配发一辆自行车、两把半自动驳壳枪，外加二十颗子弹。等新文礼的车队一来，看王伯当的信号，集中火力照着中间那辆车就打，二十秒打光子弹，扔下枪赶紧离开现场，然后立刻运用各自的关系离开北平避风头。
这次行动看起来还算顺利，抗团少爷们的战斗力还真不赖，所有的成员安全撤离。这次他们八个人打出去一百多发子弹，够这两辆车里的人死个十次八次了。
王伯当心里想着，也不知李密从哪搞来的情报，还真准。他们的上司又是半年没露面，只通过电报下达指令。李先生似乎不在，又似乎无处不在，他很久没见到李密了，本以为工作忙起来就忘了，但实际情况正好相反。他定了定神，把这些念头赶出脑海。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不知道最终的结果，就不能掉以轻心。毕竟日本人的侦缉手段相当高明。
接下来得再找个地方把车处理了。王伯当又骑上车，消失在落日的余晖里。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督亢图中不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