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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渔阳颦鼓动地来 ...

  •   洋槐开花了,灰蓝的天空下,北平城春深似海。米白色的小花在新绿的槐叶间细细密密地绽放,带着沁人的清香,随风飘落就是一阵香雪。一套四合院笼罩在氤氲的槐香里,槐荫下面停着辆黑色的小轿车。

      槐花槐米落的到处都是,停车也避不开它们,谢映登只好拿着水桶和掸子努力的擦车。院子静静的,只有厨房上空升起袅袅的炊烟。过了一会,王伯当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盘金黄的槐花饼,往院子中间的石桌上一放,食物的甜香味就飘过来了。谢映登正忙得两手不得闲,王伯当就用筷子挑了一块,塞到他嘴边。

      槐荫静静的笼罩着院子。他们两个居住的这套四合院,是传说中的“蓝衣社”在北平的众多据点之一,特务处华北区的办公地。四年前李密在北平买下这套独门独院的宅子,看中它环境清幽、周围胡同网四通八达的特点。后来李密南下,这院子闲置了几年,直到一个月前方才再次启用。王伯当、谢映登自津抵平,便也住了进来。街坊邻居只道这两个衣着体面的年轻人是商行的职员,在此租房居住,却不知他们是刚刚犯下六国饭店枪击案的刺客。

      此时的北平站并没有行动单位,王谢二人并不是北平站伍云召的下属,而是区直属小组,直接听命于华北区的负责人。其实作为华北区区长的李密居无定所,出现在所谓办公地点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他每天去哪里、住哪里,他不说,王伯当也不问。不该问的就不问。

      那天从八大胡同回来,李密跟王伯当匆匆交代了两句,说是去蒙疆公干,就又消失不见了。于是,偌大的院子就只剩下王谢二人,守着一部电台和一大堆文件。那时候全面抗战还没爆发,理论上北平还归国民政府管辖,特务处的保密工作做得并不像后来那样严格,组织也不是后来那样的官僚机构。一段时间没有新任务,王谢二人尽情享受这短暂的闲暇。

      这天风和日丽,王伯当心情不错,下厨烙了个槐花饼,跟谢映登分而食之。谢映登咀嚼着半开不开的香甜的槐花,露出开心的笑。槐荫笼罩下的院子,火药味被关在了门外头。

      下午,他们决定上街转转。

      谢映登是江南明山秀水养出来的,觉得北方的自然风光没什么看头,他更喜欢充满了都市气息的大栅栏、东安市场和隆福寺。北平是块宝地,街面上车水马龙,老百姓依然那么闲适,他们似乎认为,一切灾难到了城墙底下都会自动消弭。谢映登注意到,这里和天津上海这样的洋派都会不同,前朝的旧都不时兴“夜生活”。一到夜幕降临,除了八大胡同,城里其他正经的商户几乎都关门歇业,遍寻不见通宵经营的舞厅。在他的概念中,跳舞是一种带有浓厚罗曼蒂克色彩的现代娱乐活动,又高雅又摩登。一想到春意溶溶的晚上无处跳舞,他就有点惆怅。更让他惆怅的是,他的这位搭档对罗曼蒂克有完全不同的定义。

      王伯当喜欢的是卖文玩的琉璃厂和卖书的丹桂商场。明明是新文化运动熏陶起来的一代,念的也是重视理科的洋学堂,可王勇同学偏偏对新文学不感冒,反而记了一肚子“子曰诗云”。即便是干起了特务,他依然保持着阅读的习惯。他一个单身汉,无牵无挂,手里有了点钱,除去必要的工作经费,省下来的几乎都贡献给了琉璃厂的旧书铺子。

      谢映登买点心去了。王伯当信步走进街边的一家旧书店,在旧书架子前面随意的翻了翻,随手拿起了一匣线装书,是王阳明的《传习录》,民国十三年出版。他闲闲的翻开第一页,本应空白的扉页上有两行毛笔字,字迹显得有些陈旧。刹那间,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那字迹吸引住了。

      赠李玄邃:
      此心安处是吾乡。
      杨玄感。民国十五年丙寅秋。

      当真是无巧不成书。王伯当一下子想到,玄邃是李先生的字,这上面的日期是十年前。如果没记错,李先生十年前应该在北平读过书,那么这一匣子书难道是他的旧物?这位赠书的人是谁?从没听李先生提起过,也许是当年的亲朋故旧?这套质量不错的书为何会流落到旧书铺子?王伯当脑子里做出了很多假定,一种比一种不靠谱。下次见了,看能不能问出来吧!他对李先生充满好奇。

      王伯当一肚子的问题最终还是没来得及问。因为新任务已经压在了他们头顶上。

      这天夜里,远方传来的无线电波划过北平的夜空,最新指令发来了。王伯当对照密码本,译出了一封绝密的电报。台灯的灯光笼罩着译电的字迹,他觉得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凝重起来,“小谢,你快过来看一下。”

      谢映登凑了过来,将王伯当译好的电文从头读到尾,也变了脸色:“通县邱氏要起义归正?如果消息是真,我们就能搞掉殷逆的冀东小朝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原来,两年前,汉奸殷汝耕在日本人的支持下,鼓吹“华北五省特殊化”,并成立了一个名为“冀东防共自治政府”的傀儡小朝廷。伪政府的办公地点就在离北平不远的通县县城。可以说,这个汉奸小朝廷就在二十九路军的眼皮底下,只因被日本人护着,中国政府拿他没辙。南京方面想清理门户,又打不过日本人,只好使出釜底抽薪的办法——暗杀。可是通县到处都是日本兵,严防死守,铁桶一般。两年来,平津两地的特务想了很多办法往里渗透,没有一个成功的。

      然而通县也并非铁板一块,于壁垒森严之下,还是存在一条小小的缝隙,那就是县城的中国守备部队。被日本人控制的中国军队,俗称伪军。但通县守备司令邱瑞并不是一个毫无廉耻的坏人。他本是北洋军阀门下旧将,两年前被上司裹挟附逆,形势所迫,只得虚与委蛇,低三下四和日伪周旋。后来又被调到通县驻防,为殷汝耕小朝廷看门,他心中一千个愤恨,却苦于没有归正的门路。直到有一天,特务处河南站有一位姓尚的副站长,带着秘密的使命,北上寻访邱瑞。

      尚站长名叫尚师徒,曾经是军阀部队里的一个娃娃兵,被邱瑞看中,教他读书识字,又送他去军校进修。后来因为形势骤变,他们的联系一度中断。尚师徒在南方加入了国民党,又被招进了特务处。于是,通过尚师徒的关系,特务处联系上了邱瑞,两边一拍即合。因此,上峰给北平的行动组发来密电,让他们速与邱氏接头,商议具体事宜。

      这个任务落在了王伯当和谢映登身上。

      不久以后的一个下午,中山公园门外的西洋咖啡厅里,王伯当和邱福接上了头。邱福是邱瑞的亲儿子,穿了一身灰色西装,戴着礼帽,打着领带,活脱脱一个富家公子。但这位公子没有一点纨绔气,坐着的时候腰板也挺得笔直,他是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三年前从军校毕业,就跟着父亲在军中任职,是父亲在军中的臂膀。邱瑞的一举一动都在日伪的监视之中,邱福的行动相对自由,这次他便借着进城采购的机会前来接头。

      王伯当也是西装革履的打扮,坐在玻璃小圆桌前,搅动咖啡,低声道:“邱公子,这件事情涉及日本,现在我们名义上签订了和平条约,贵部一击得手,立刻向北平靠拢,尽量避免跟日本驻军交火。这次行动,中日之间的局部冲突在所难免,但如果动静太大,南京方面不好收场。”

      邱福也叫了一杯咖啡,机警的环顾四周,然后用只有对面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日本方面在通县有一个日军联队,一处特务机关。我们正在研究他们的行动规律,首先要避开他们的人马,我们再动手。我父亲说了,他要抓住那帮汉奸,交给南京明正典刑。事后日本方面一定会向南京施压,现在我们已经跟宋哲元部取得了联系,到时候他们会出面交涉。我们父子相信孙总理的主义,相信政府能顶住日本人的压力。”

      “为了华北的大局和令尊的人身安全考虑,我们行事必须慎之又慎,一旦发动,务必成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们会派一个报务员带着专用电台去通县,请贵部负责掩护,专用的电台更加安全,确保和咱们这边的联系保持畅通。”王伯当说,“邱公子和邱司令高风亮节,此时归正,于国家有大功。事成之后,上峰必定为会二位请功。”

      邱福苦笑:“什么高风低风,都是中国人,谁愿意做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我父子已经错了一回,现在不过是弥补过错,哪敢求功。电台的事不用担心,只要你们派,我们就能藏。”

      “好,祝马到成功!”两人端起咖啡杯,像敬酒一样碰了碰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渔阳颦鼓动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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