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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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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怎么回事?”
这跟我想象的不一样,佐助在第戎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他才到这里四个月,就有了拿刀捅向他的宿敌!在巴黎的时候,他明明在社交场上得心应手,豪华客厅的壁炉边、杯盏交错的宴会厅,都是他的领地。就算我一点都不愿意他在别人面前绽放光芒,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看来你并不了解情况,鸣人。”我爱罗说。
他看了德·珀蒂夫人一眼,我们两个都朝她点了点头,一起走出去了,穿过走廊站到楼梯口。
“谢谢你照看他把他送回来——刚才忘记说。”我对我爱罗说。
“不用谢,因为他是你的朋友,鸣人。”我爱罗说,“不过,你似乎对他的有些事情不太清楚,在勃艮第的确有一些势力支持宇智波佐助,但他还有更多的敌人……他处在危险之中。”
“为什么?”
我不相信,目标是地区议员,为了这个目标一直坚定地行动的他,怎会树立如此之多的敌人?
我爱罗一定也看出了我的难以置信,摇了摇头说:“这并不能全怪他。你很早就到巴黎去了,所以你大概不知道,宇智波家是从一个在第戎烜赫一时的家族败落下去的,当年佐助的父亲涉及了一桩受贿丑闻,他的哥哥又在打猎时坠马而死……我不能说当年发生的事有疑点,但佐助恐怕是这么想的。所有人都在说他是为了复仇回来的,他在当上议员之后一定会重新调查他父亲的丑闻,并对当年同他的家族敌对的人造成阻碍。”
这些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真是回来复仇的吗?这就是他所说的,只存在于勃艮第的梦想吗?
我好像隐约看到了冰山一角,在他安静的微笑之下潜藏的,悲伤、决绝而激烈的东西……是啊,如果他父亲的丑闻和他哥哥的死真的有内幕的话,他恐怕在跟极其强大的势力战斗着。
他处于危险之中。
我想起了我曾经哭着签上名的那几封介绍信。说没有怨恨过是不可能的,但现在,我已经一点都不怨恨了。如果这些信能起到一点庇佑的作用,让他在第戎可以稍微安全些的话,我愿意这么做。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因为游轮事故去世了,我被叔父接到了巴黎,之后很久才回家乡勃艮第一趟。我的家族在勃艮第的影响力已经不如以往了,否则,大概都不会有人敢用刀子指向佐助……
我是他的保护人。无论如何,我必须清楚地宣告这一点。
——就算佐助并不领情。
一瞬间我的心里涌过许多念头,但我并不想说出来。我穿过我爱罗的肩膀,望向紧闭着一扇扇房门的走廊,突然心里一动,说:“宇智波家,我好像想起来了。小时候我的确到他家玩过……那里有个漂亮的庭院。”
原来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很久以前,这很奇妙。我对幼年的佐助并没有太深的印象了,只记得是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只顾着自己玩不搭理我的家伙。说不定佐助比我更早地想起了这一点。
毕竟,他知道我是从勃艮第的家族来的。
“对了,宇智波家的旧宅,现在怎么样了啊?”我问我爱罗。
“被卖掉,换了户主,我想大概是这样。”
“真可惜。”我说。我心里想,佐助会夺回那座宅邸的吧?会有那么一天的。他是个能干又坚定的人,我一直都是相信他的。
在此之前,我要为他做到我能做到的事。
就算我得不到他的爱情,甚至被他所讨厌……因为我没法不爱他,也来不及再去爱别人了,这就是我“做一件事就要做到底”的脾气啊。
我走下楼梯,拐角处覆盖在阴影里的是个暗门,我穿过那道门,眼前豁然明亮起来。
花园里长满了蓊蓊郁郁的树,高大的乔木和矮小的灌木,阳光闪耀在墨绿的叶丛上,在地上投下形状繁琐的阴影。
还有花——树丛里点缀着细小的白花和粉色花,可以闻见一点不甚重要的淡薄香味。
我穿过花园里的那条小径一直前往深处——
然后看见了他。
外面的日光这么亮,可我却看不清楚他。浓重的树影笼罩在他身上。他站在花园小径的最深处,朝我微微地笑了……
最后一个画面,是轻风拂动了他垂落两颊的黑发,他的眼神温柔明亮。
“看来你有点累坏了,鸣人。”
我睁开眼睛,面前是神情关切的我爱罗,他的手还搁在我肩膀上。看这样子,刚才是做了个梦。
好像梦见了第一次见到佐助时,他家的那个漂亮的花园,虽然梦里的并不是幼年的他。
我用力揉了揉眉心:“不小心睡着了,抱歉。”
昨晚一整晚都没睡,刚才跟我爱罗聊完了回到房间,一在椅子上坐下就猝然沉入了昏睡。
“没关系,”我爱罗说,“你去休息吧,有个职业的护士在照看宇智波。你不用担心他。”
我揉着眉心不说话。
“我们也要走了,我得送这位夫人回家。”我爱罗直起身说,“那么下回再见,鸣人。”
“再见。”
我把他们送到楼梯口,站在二楼看着他们离开。又等了一会儿,才下了楼。
我向男仆吉姆打听了附近最热闹的酒馆在哪里,又让他帮忙叫了马车。
“行李就放在这里了,请替我收好吧,过一会儿我会回来住下的。”我对他说。
吉姆鞠了个躬。
佐助在病床上,他没法再管我的行动、不能赶我走,我和吉姆对此都心照不宣。
马车没多久就把我送到了吉姆推荐的酒馆。虽然还是早上,酒馆里已经有了不少人,喝了一个晚上的醉汉在吵吵闹闹。
我在这里吃了顿早饭。
吃完后,我向服务生要了一对纸和笔,在酒馆油腻腻的桌子上写了一份挑战书。
“请您,”我提高了声音,对经过我身边的服务生说,“帮我把这份通知递交给让·伯纳德先生,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我把纸和小费都给了他。
嘈杂的酒馆一下子鸦雀无声,只有一个醉汉还在唠叨。似乎每个人都在盯着服务生手中的那张纸,猜想那上面是什么。
我没有把它折叠起来,因此那服务生也顺从众人的意思迅速朝上面瞥了一眼。他抽了一口气,然后脸涨得通红。
“是什么?”
“是决斗书吗?”有酒客等不及地叫道。
我笑了笑,起身走出了酒馆。
这件事今天就能传遍第戎城,而且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不会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来请求和解——拒绝决斗是不光彩的行为,但还是会有怕死的人不顾面子这么做。
毕竟,我面对的对手,是持刀对向赤手空拳的佐助的、卑鄙懦夫。
大门在我面前打开了,是吉姆为我开的门。
“请给我准备个房间,我马上要休息一下。”我边走进门边说。
“是,先生。”
我先去二楼的书房里坐了一会儿,稍后吉姆就来通报我客房已经收拾好了。我点点头,跟着他来到那个房间——还是之前我和我爱罗待过的那一间。经过走廊的时候我让吉姆把佐助的卧房指给我看,原来就同客房是一墙之隔。房门依然紧闭着,据说护士还在里面照看他。我有点失望,至少在睡觉之前我想悄悄溜进去看他一眼的。
吉姆把我领进客房,告辞出去了,顺手带上了房门。我到窗边拉上了窗帘,屋内的光线一下子晦暗起来。我在黑暗里走了两步,撞上了一把椅子,就顺势坐了下来。
明明很困乏,却还不想躺下睡觉。
我坐在那把椅子上,面朝着房门。我并不惧怕黑暗,只怕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会被我吓一大跳。我微微笑了一下,自己也觉得像藏在暗夜中的野兽。
从早上知道佐助被刺伤的那刻起,我的身上就燃起了炽热的火焰——在我的体表烈烈升腾,狂怒恣意,虽然看不见形状,却高热得能吞噬一切。而现在,在这一屋子的黑暗中,那簇火焰忽然从我体表退回去了,潜藏到了体内的深处,以蓝黑色的焰沉默地、幽暗地燃烧。
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决斗我定在了明天。我不打算杀人只打算给对方教训,我也清楚,自己也可能会死。不论胜或死,都不是一件急于求成的事。只要静待明天来临就够了。
如果一墙之隔的佐助知道这件事的话,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我是怀着绝望在昨晚离开这里的,一直到了刚才,我都心如死灰,简直不愿承认佐助有哪怕一点点是真心喜欢我的。可我在安顿好了决斗以后,已经冷静下来了,我想,我承认,佐助的确温柔地对待过我。“你疯了!为什么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他在知道了我决斗的事以后,大概最有可能这样回应我。他会狠狠地责骂我,脸色焦急——我其实也能感受到的,他会为我担忧。他把我当成朋友,当成需要他担心和照顾的人……但是,并不是爱人。他并不愿意和我结婚。
而我和他交往的前提并不是想做朋友,而是恋人——既然他不愿意遵从这个前提,我也可以不顾他怎么想,任性地做自己决定的事!
是啊,我去决斗不仅仅是为了报复刺伤他的人,也是在利用我自己报复他。我并不是去寻死的,可若有万一我死了,他也许会为我愧疚、伤心一会儿。
我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出了一会儿神,睡意又渐渐弥漫上来了。在我起身脱下衣服去睡觉前,我的脑海中又掠过这样一个片段——
那是几个月前,我在他巴黎的家中书房里,脑袋枕在他的腿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佐助在挑灯给我修改一份演说文稿。
他一边修改一边喃喃自语,大概以为我已经睡着了听不见。我也不揭穿他,故意一动不动地侧躺着,竖起耳朵听他到底说些什么。
“应该尽快进行淡判……淡判,哈……又是拼写错误,这个大白痴……”
我躺在他腿上,能感觉到他手臂的动作,应该是帮我划掉又重写一遍了那个单词。
片刻后他又嗤笑了一声:“观点不错,可是这一段里有个明显的漏洞……怎么补上才对……”
……
我偷听了半天,虽然被他叫成笨蛋白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生气不起来。
与之相反,我的心里痒酥酥地温暖,好像小泡沫一个个在心里破灭了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佐助放下笔,似乎是写累了活动一下手腕,轻呼一口气——我听见他用低柔的声音喃喃对自己说:“没有我帮忙的话,你要怎么办啊……”
没有我帮忙的话,你要怎么办啊……
时至今日,我想起这句话,眼睛依然潮湿了。
他的确是在关心我的,虽然不是以我希望的形式。他也说对了,没有他的话,我并不会死,可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生活了。
我这一生只喜欢过两个人,小樱和佐助,两个都是我珍贵的回忆。
小樱是初恋,佐助是我挚爱的、最重要的人。小樱代表的是我懵懂青涩、浑浑噩噩的少年时代。而没有了佐助,我就不再是我自己,不再是漩涡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