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上穷之情深不寿》白玦

106、画

　　海市蜃楼之所以令人着迷，就是因为永远到不了。

　　无相台今日文试乃画，题目则是“求不得”。
　　孟乔本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但经延陵无再以赘述，几人反觉更是在理。
　　而随着延陵无话毕，台前上官拓手中画笔堪堪停下，不稍时候，边上那名儒生也作完了。
　　有小厮将二人的画作挂上擂台高处，以供在场众人观赏比模。
　　甫一开画，满堂皆是赞叹。

　　那名儒生所画乃柏树新坟儿女泣，画中似有风起，树叶软枝与儿女素服起落，寥寥数笔已将人面的哀痛尽现，栩栩如生。
　　虚辰看了也不禁要夸，“好一出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果然是求不得。”
　　连西缄攸都开了金口，道“确是点题。”

　　当众人再将目光从这儒生之作转向上官拓那幅之时，倒是疑惑兼于惊叹。
　　上官拓的画很是干净，亦太难得。

　　为何如此说？
　　只因他那雪白宣纸之上的笔触也皆是雪白，而要在白纸之上渲染白色，绝非易事。

　　这画须得细看。
　　画中是一座极高的山峰，山腰半处已跃云端，绝顶则直冲天霄。整座山包括其下嶙峋石壁皆似被皑皑白雪所覆，有如冰封一般寒冷陡峭，悬崖之上生着一棵斜插而来的大树，不论枝干花叶皆是雪白！
　　此一绝境，能生出一株树已是难得，这里似乎根本不可能有生物足以存活。而就在山尖悬崖之上，却站着一尊形似白虎的巨兽！

　　那巨兽身型如虎，而生出了许多其他动物的特征，体型甚至大过它身前悬崖边的那棵大树。
　　它稳稳站立与凛冽的高山疾风之间，霜白绮丽的皮毛与冰封的山壁一同反射出华美耀眼的光泽。它微微低头俯视山下，就像睥睨蝼蚁一般，看着整个世界……

　　厅里的儒生武生还不知所以，四楼的西缄攸却是哗然而起！
　　她认得这画里的异兽！
　　此刻，正在她的身旁！

　　延陵无自也感受到了西缄攸的惊诧变化。她伸过手，探寻两下便拉住了西缄攸的，歪过头问她何事。
　　西缄攸回过头低下瞧她，半晌才踌躇着开口。
　　“他画的，是你。”

　　虚辰未曾经历过那场天战，所以她也并不知晓。此刻见西缄攸这般色变，便知其中定有猫腻。
　　而当年那刻，唯一见证的也不过城墙上的那些人物，此刻也早已分道扬镳。即便是困兽，也是封锁了御花园，不得闲人入内的。
　　彼时天乩，见过浅凉兽态的，至今世间也只得西缄攸一人了。

　　延陵无听这一说，也是奇异，这上官拓又竟为何会作此画呢？！

　　就在厅中人疑惑，楼上人震惊之时，上官拓徐徐开口了。
　　“天尽极北有绝岭，千年不可见，其名天山。有神灵居山巅，名曰苍，形如龙虎，生众生相，食天地之华，授万物于命。人见之，帝星降生，天下分合……”

　　“他所说的天山，其实就是天兽山。天兽山终年覆雪寒冰席地，浅氏所居的苍生界与天地万界之间均有关联，往来亦十分方便。但其他结界之人是无法直视苍生界的，只除了天兽山云开雾散的一日，万界才有机会一窥天兽山的圣境。浅城与我的兽态又称苍，其为龙，吾为虎，我们生在天兽山，长在天兽山，他还曾去过天外天与其他界，我却不曾，直到后来……浅城到人界的那一日，正巧是天兽山云开的日子，他遇到了辜岚栎，于是生出了千年才有一颗的帝星，天下和合。”
　　延陵无缓缓吐出这些过往，神色之间有怀恋亦有哀痛，却绝不带有一丝后悔之意。西缄攸静静看着她的模样，良久，倏而切近将她扶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开，撇下瞬间不知所措的虚辰，徒留下一句言语给孟乔。
　　“把那幅画带回去。”
　　……

　　西缄攸未及虚辰跟上便让车夫走了，可怜虚辰只得步行回宫，一路都在臭骂西缄攸。
　　马车之中，西缄攸搂着延陵无，也不说话，反要延陵无来问她。
　　“怎么了，刚才那么匆忙就走，你不开心呀？”

　　西缄攸缓缓抬起头来，正对上低头切近的延陵无，淡淡的笑意与温和，似乎刚才那事于她并无干系。
　　“且不管上官拓是如何知晓此事，我不喜有谁牵扯上关于你的任何一切！”
　　单凭语气，延陵无都能听出其中的醋味与怒气。
　　“哈，你和个我都不相识的人较什么劲儿呢？且别说我看不见，就算我看得见，我的眼里也不过你一人罢了。”

　　量得西缄攸平日里是个再冷酷的人，听到延陵无这一句，便是寒冰一般的心也该化了！满缸的醋都化作了蜜里调出的油！
　　西缄攸这明显的情绪变幻延陵无自然感受得到，她轻轻拍了拍西缄攸的肩侧，缓缓而来。
　　“不过说到那幅画，我也很好奇，究竟那上官拓是从何而知的……若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单独会会他。”

　　延陵无很好地开口表示对西缄攸心意的体谅与照顾，强硬如她，在前番甜言蜜语的攻势之下，也不得不丢盔卸甲，轻而易举便同意了，顺带提的小小要求自是不在话下。

　　……

　　上官拓今日本是不用执班的，一日在外，傍晚刚回到家中，正与家人一道用着晚膳，宫中便有一道急令召他入宫！
　　传旨的宦官指明是圣上传召，立时上官家一门皆局促不已。皆因圣上即位经年素不喜召官员入宫，除却几位顾命重臣，寻常臣子往日中又哪能在退朝之后得见圣驾！
　　是故此等急诏，绝对是坏胜于好的事儿，上官一家又怎能不惊顾。倒是上官拓自己不以为意，他也自诩没什么落人口舌的。好在他有个统领禁军的差事，姑且将这急诏视作禁军之事也是好的。

　　于是，上官拓便在家人惴惴不安的目送之下，跟随传旨的宦官一道入了宫。
　　到了禁宫门口，才发现孟乔竟在此处等候自己，不由一惊！
　　一路而去，只得孟乔与他。孟乔不开口，上官拓自也不敢多问，只得耐心跟随，经了大半路程才发现，这似乎并非是去绝浪殿的路途，倒像是朝着皇宫至北而去。

　　“孟统领，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临着重天塔快不远的地方了，上官拓终是没忍住开了口。
　　孟乔缓缓停住，回过小半个身来，似笑非笑着看了他一眼。
　　“圣驾召见，护都侯莫不是在怕什么？”
　　上官拓不动声色，俄顷也淡淡笑开，“孟统领哪里的话，为圣上办事，自是万死不辞！下官又有何所惧。”
　　言罢，二人笑眼对视一番，上官拓低眉抬手，“耽搁孟统领了，万勿让圣上久等，我们快些行吧。”
　　孟乔眼中神色一闪，抬手作请，“护都侯请。”

　　兜兜转转，眼前重天塔的院子渐渐放清，至少三队影卫整齐排布在院落内外，除此之外，完全不见圣驾在何处。
　　孟乔引上官拓入院，行至塔前，孟乔站定，请上官拓入塔。
　　“圣驾已于重天塔顶等候多时，护都侯请吧。”
　　上官拓左右环视一番，向孟乔点头道谢，踏步入塔。两名影卫随即上前将重门阂上，孟乔来到园中，“守卫重天塔，闲人不得入。”
　　随着众口同声的应喝，孟乔一跃上到了重天塔第五层飞檐之外，背手静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