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上穷之情深不寿》白玦

105、求不得

　　无相台中有西王朝当世最高位的三人观战，虽三人各有关注，下头比试却是格外酣畅精彩！
　　有一人着枝黄色劲装，手持一柄上好短剑，功夫了得技压群雄，引得周围数十围观武人纷纷叫好，就连旁侧一票文人的眼光都被吸了过来。
　　而此人并非此届春闱的应试者，而是当朝的御林军大都督，剑刃上舔过血得了护都侯封赏的今昔红人，小国舅上官拓。

　　你要说这上官拓那也是出身世家，不仅妹妹坐上了贵妃位，自己也是有真本事。本当着御林军北卫都统，掌握皇宫一片护卫，已然地位不低。前些日子不知怎得出手打了一炮出头鸟，手狠得敢在禁宫绝浪殿里见血，杀的还是将军与后妃，这怎么看都是个凌迟的死罪。哪晓得竟中了那阴晴难定的圣心下怀，反得了好些犒赏，一时竟成了前朝炙热！
　　只是至今谁都摸不透，上官拓当时所为究竟是出于他的耿耿愚忠，还是那连首府老臣都拿捏不得的察言观色呢？

　　且不说上官拓早些时候的作为，就说他此刻在这无相台内，与应届试生比试，已是莫名的精彩。
　　这厢轻而易举赢了在场半数武生，那边就有书生邀他一逐今日擂台模题。

　　无相台内每日擂台皆有一道模题，一日文一日武，彼此更替。
　　今日恰巧逢文，而上官拓出生亦是书香世家，除却武艺一流之外，文才书画也是了得。
　　在场有文人知晓上官拓的底，也想瞧瞧这当朝红人的真本领，便开口邀约。
　　要知这擂台题可不是说开便开说比就比的，若是开题人不够本事，无相台中的守仕是不会开的，而题开必答，若是开题不答便有玩笑亵渎之嫌，是有可能被削去春闱资格的，而若是能答出来且答得精妙，那便极有可能被楼上观战的贵胄相中，前途不可限量。

　　无相台的模题有规矩，所以并非日日模题都能开，今日一看有人要开题，守仕便上前来，一看答题的是北方一位有名的士子，且另一位是护都侯，这题基本是能开了。
　　不稍半刻，一小厮快步跑来，在那守仕耳边低语几句，守仕抬头虚瞧四楼，即刻开题！

　　文试题被高悬在二楼半当中，用块赭色长绢盖住，守仕上前拉动牵扯着的布条，长绢落下，今日的模题跃入众人眼中！
　　只见木牌上用小篆阳刻下三个字，“求不得”。

　　这便是今日的模题。需试生以作画形式，在两柱香的时间内作答，切题且化工意境更佳者胜出。

　　“求不得……”
　　四楼上虚辰一眼便瞄到了这题目，摸索着下巴极有兴趣地看了看右手边的二人，“诶，你们说，这题该何解呢？”
　　西缄攸回头看看她，不答，而延陵无似在出神，更是并未作答，虚辰一看吃了个空，也不灰心，饶有兴致地侧过身抬头去问后边儿的孟乔。
　　“孟乔啊，你看这俩都装着深沉，你来同我讲讲，这题你的看法。”

　　孟乔不由一愣，随即心下又有份好笑，定了定神，思索片刻，恭恭敬敬亦不卑亢。
　　“王爷，老人家都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恚，求不得，放不下。孟乔以为，生老病死是注定，爱别离是为情所扰，怨憎恚乃人性使然，放不下因难逃红尘，唯独这求不得与它们都不同。"
　　“喔？有何不同，你且说来听听。”，孟乔这一看法着实有趣，虚辰听了来劲儿。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恚，放不下，皆因曾经拥有，所以到了非要分开之时，才会生苦。人活过见过世间之好，才会不舍，才会偷生，才会不愿转世轮回；体味过情爱甜蜜，才晓得孤独酸涩；拥有过的幸福一旦失去，才明白且得时的美好，才会生出滔天恨意；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何其风发，但凡权倾但凡富贾，又有几人能放得下？”
　　孟乔顿了顿，有些嘲意，“……唯有求不得。”

　　“其实没什么不同，八苦皆是虚妄。”
　　孟乔的话似已了，又似乎未完，只是另一把声将他堪堪打断！
　　发声的竟是延陵无。
　　“八苦皆源于欲，一欲生千念，千念更成万欲，只要有独立的想法，便会有欲，便会有念。不仅是凡人，天地间千万界，神魔仙鬼妖灵精怪，所有会思会想的生物都有欲念，因为万物皆由心。”

　　“唯独创造这天地的那个，他没有心。他想的一切只有他开创的秩序，他的欲念即为天地的欲念。天地生万物育万物，索予得失自有其度，是万物生灵无法肖想得知的。只有他不会有欲念，而我们，都有。”
　　“生灵最奇妙的地方，莫过于明知八苦皆是虚妄，命道终有轮回，却依旧不愿舍弃这些。因为这些，才是生灵存在的意义。”

　　延陵无望向虚空，静静说着这些，西缄攸满眼的痴迷，至于是迷于她高深的言讳或是其样貌神情，再或是二人皆有，那便不得而知了。
　　后边孟乔一脸的讳莫如深，一副得了大道理的模样。
　　而虚辰听着，不由想起不久前的天牢之夜，她忘不了延陵无与浅城说过的话。她那时也讲起了八苦虚妄。她说八苦皆乃虚妄，她看透了生死爱恨，却依旧放不下自己的欲念。而她的欲念，正是西缄攸。
　　一个天生地养的宠儿，一个无敌天下的骄子，一场看透万物葱茏的岁月，一股跨越时光荏苒的强大，都逃不过她命中的劫数！
　　欲念有时，一欲生，则万念皆为其。这样的欲念当真可怕，像是林间安然等候的捕兽夹，谅你是万兽之王，都抓得你血肉模糊动弹不得！

　　“求不得亦是由欲而起，也并非要拥有过才能体会。有一种吸引，叫作镜花水月，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引人入胜，越是可观而不可得的，越是叫人欲罢不能。往往最美的，不是你曾见过的，而是你梦中明明灭灭的幻境。海市蜃楼之所以令人着迷，就是因为你永远到不了。”

　　随着延陵无的话音落下，下头两幅画作也刚巧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