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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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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我们从头来过好吗?”宋萧然再一次回到了人世间的时候看到的居然还是那个人,听到的却是如此虚幻的语言。
“萧,我们从头来过好吗?从今天起,你就留在我身边。和以前一样,还是我的人,住在我这里。我守着你,不再让你受到一点点的伤害。”如此熟悉的,熟悉到了有些陌生的,长久未见的,那样的一张慌乱而又急切的脸庞。真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也不曾改变过一般。
“萧,还记得吗,我说过的,让我对你好。”是啊,怎么会忘记呢。曾经,让我如此感动的你。
“徐晨……”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你是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的吗?宋萧然闭上了眼睛。
“是我,萧,是我。”宋萧然的左手被紧紧地握住了。曾经,令自己如此眷恋的温暖。
许留臣没有想到,宋萧然再次睁开的双眼竟是他从未见过的清澈锐利。
“不,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徐晨这个人。许少爷,您从来就没有走进过任何幻觉,为什么要在今天才开始自欺欺人呢。还是,这副身体居然幸运到能够让您流连忘返。”
心,真的,不再有任何的感觉了。疼痛或者怨恨或者追怀,都没有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是一个有轻度洁癖的人,上过我的人有多少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还是,您难道已经可以变得宽宏大量到了什么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现在的自己,只有一个想法。
“如今您想要什么人,不过是一个眼神的事情罢了。不必再花心思对着我这个贱货导演这样的无聊戏码,毕竟大家都不是专业演员,很累的。等过几天好得差不多了,该回哪里我自然会回。”
现在的自己,想要的,只有一件。
“对了,‘贱货’这两个字,是您的父亲叶老爷子赠的。挺贴切的,我很喜欢。而且,您也不是没有用过。”
只有那样东西,自己再不会扔掉了。
“就象您说的,我认命了。这一生,我都逃不掉了。但是,即使逃不掉我还是……”
那就是……
“想要活下去。”
即使绝望,即使麻木,即使行尸走肉,也要活下去。不为任何人,只是为了自己。因为,再无人可为,再无人可悲。
“萧,我们之间,没有余地了么?”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比自己更愚昧的人的呢。
“有的。”
宋萧然有些费力地从许留臣的手中挣出左腕缓缓抬起举到自己眼前,看着缠绕其上的厚厚的白色绷带,他微扬了唇角。六刀,刀刀裂脉断经,到现在左手都还是没有办法用力的样子。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做到这么狠绝的呢。
“除非……你死了,他死了,你们都死了,息城灰飞烟灭了。但纵使那样,我还是现在的我。”
有什么,在胸中绽放,如花般媚然,依魂附骨。
一碗最普通的白粥,很薄,熬了很久的样子。是新米,纯正的江南的稻谷,温暖宽厚的馨香。又一次闻到了,在这样繁华的城市里,在那些人口中所说的自己刻意的短暂隔绝之后,却在咽下第二口后就全部吐了出来。
明明感觉得到饿,明明努力吞咽下了每一口,可是,这具身体就是不行,仿佛它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不甘心,从来没有感觉到过象这一刻这样地不甘心。这是第一次,宋萧然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对自己的背叛。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于是,越是达不到,就越是必须要做到。哪怕挡在前面的是自己。
然后,叫人去拿第二碗,第三碗……一次次失败,却没有得到任何忤逆,直到被踏进病房的许留臣阻止,木然的对视之后许留臣最终沉默离开。
第二天,从主治医生手中接过的诊断书只有一页,耳熟能详的一个名词,精神性厌食。然后在其后的很多年里,饥饿就成了几个为数不多的能够令宋萧然感觉到恐惧的东西之一。
出院的前夜,宋萧然清楚地听到了一扇门之外的争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两个声音,一个震怒,一个坚决。
宋萧然自嘲地扬起了嘴角,然后向下挪了挪藏到被子里捂好耳朵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把自己窝起来。
门开了,知道那个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后。这样安静的夜晚,他的呼吸这样浓稠。
“萧。你起来。”他一抬手就摸到了日光灯的开关。
宋萧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起来,然后就看到了许留臣渗着血的嘴角和红肿的半边脸。
意外地,只有惊讶。
“萧,想去哪里,只要你一句话。”
看着起伏的许留臣,宋萧然出奇冷静,“霓虹夜色。”
“为什么?”许留臣的眼中写满不信和惊讶。
宋萧然轻笑,“因为凭你的能力只能办到这一点,况且只要对象是我无论去哪里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看到许留臣一刹那的挫败之后宋晓rna才又补充道,“但凡你对我还有一丝愧疚一分情意,从今天起就再不要让人对我用粉了。”
此刻的宋萧然知道,过去那么多年枪打得再准车飙得再好,都比不过自己在这一刻的瞬间成长。因为他终于能够在第一眼就看清楚了什么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什么又是最实际的。
霓虹夜色,曾经盛开在全香港或者说全东南亚最迷醉的罂粟,宛如地狱的天堂。再回到那里,一切都已有些陌生。
宋萧然两手空空地走向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从进门开始自己就被无数视线贯穿,因为许留臣就跟在他身后。
霓虹夜色的地下室区别于地上豪华的高级会所,是最为经济的供人泄欲的地方。有时候是帮派里的最底层的小弟,有时候是楼上那些常年手气不佳的酒鬼赌徒,有时候是最平寒的上班族,有时候是受了罚心怀不满的“大哥”们,还有打砸偷抢、靠街头小伎俩过活的……一百来块,五十块,甚至更低,就能买到一夜的为所欲为尽情宣泄。有没有钱,都是乐土。
这里存在的目的不是营业,而是为了制造一个刑堂。据说在这里工作的少爷们,每三个里面必定有一个自杀一个疯掉,而剩下的那个,虽然还正常地活着,却是生不如死。
一个人,一只灯泡,一间房。为了照顾到客人,四季都开着空调。单人木板床,一张旧毯子,有时候有衣服,如果有必要的话。每天的休息时间累计不会超过四小时。一天一餐饭一杯水,唯一的淋浴房在门外走廊的尽头。或者抵债卖身,或者和自己一样,是息城的罪人。房间诡异的宽敞,有九个平方。九——狗,进来了就是狗,没有自由,再出不去。
比起被放逐到这里,息城的人宁愿选择自断一臂。因为□□的痛苦终会有尽头,而人,往往熬不过自己的尊严。所以但凡有一丝离开的机会,任谁都会牢牢攥住。可是,宋萧然没有。
宋萧然离开了,宋萧然又回来了。这里的人亲眼看着宋萧然被许家大少爷抱着离开,然后又亲眼看着宋萧然身后跟着许家大少爷再回来。他们不懂为什么,许留臣也不懂为什么。但是宋萧然懂。他知道,叶家父子为他几乎已经翻脸,可是那也只是几乎罢了。父子天性加上个同仇敌忾,到头来事无巨细终归还是会回到原点。他已经过了做大梦的年纪,而且又是这样的处境,许留臣的空口白话怎么能够当真。他信他的信誓旦旦,但也只是相信而已。除了相信,他还能够做什么呢。而且,他信的,也只不过是那一刹那的他。梦这种东西就算曾经有,这些在这里的日子也已经一次又一次逼迫他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了。
记得以前父亲看着珍儿的时候总对自己说,在这个世上,清醒的人最痛苦。可是,父亲忽略了现实的另一面,只有感觉得到痛,才是活着的证明。
按时,有三餐送来。虽然并不是什么好伙食,与原来相比却已是天壤。受厌食症的影响宋萧然的胃口没有办法恢复到从前的样子,每天,即使是最为简单的一碗面或者一只面包,他都要耗费掉极大力气和勇气才能够把它们全都填进胃里。
围着浴巾光脚走回房间。不出所料,一切不过是绕过个不大不小的圆圈回到起点罢了。
“你倒是有骨气。”叶建川的眼神一如既往地鄙夷着。
“承蒙叶伯伯您看得起。”宋萧然一低头理所当然地跪到了地下。既然回来就要遵守规矩,以往就是太过刚强才让自己受了那么多不必要的罪。
“看样子你想通了不少。”背脊被重重踢过一下,踩上来的鞋子应该是意大利产的,只有那个国家才会把皮具做得坚实到每一个细节。
沉默着,因为除了维持呼吸的本能无暇去顾及其他。
“说说看你都想明白了些什么?”蓦地,被人扯着头发拖起来,抚着自己脸颊的手指是这样的温柔。
宋萧然轻咳几声,“我只想要活着。”
“宋少爷果然是聪明人。”不可否认叶建川的笑容真的能够给别人一种温暖的错觉,如果他眼底的阴沉没有出卖他的话。
“晾了你十九天,我也算对得起阿臣了。”叶建川示意手下松开他,然后对站在一旁的经理道,“往后你要保证他活着。其他的,一切照旧。”话说完,叶老爷子便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离开了。
宋萧然知道,不出十五分钟就会有人把他刚才说的每个字原封不动甚至添油加醋地搬弄到许留臣面前去,无论是不是在叶建川的授意之下。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后宋萧然才从地上起来,每动一下颈椎就辣辣地疼着。转头时,发现周围房间里的少爷们都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宋萧然微微一笑,“我没事的。”他知道他们都没有恶意。好人家的孩子,但凡有一点点可能性,有哪一个会在这里。所以在这里的大家并没有这个圈子里惯常的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相反,更多的是暗暗地相互照顾,甚至是彼此珍惜。宋萧然知道,此刻如果换成是别人,他们早就上来帮忙了。可是,他不是别人,他是人尽皆知的宋萧然。向他伸手,就意味着跟整个息城过不去。过去,他是真的有过自怨自艾,但到了今天,更多的是坦然。
挪进房间后,宋萧然轻轻地反手在背后合上了门。扑倒在床板上,眼角一片潮湿,他告诉自己是因为后颈疼得太厉害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