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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哥哥!哥哥!好漂亮哦,你喜欢吗?”穿着洁白婚纱的女孩提着裙摆不停地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转着圈,漆黑的长发挽成的美丽的发髻衬得她的瓜子脸更为娇小动人,自然垂落的发丝间点缀着十二颗散发着柔和的淡粉色光芒的珍珠卡子。银铃般的笑声,轻快的步子,仿佛一个被众神遗忘在人间的精灵。
      “好了,别转了。”站在一旁微笑着观望了许久的宋萧然走上前一把挽住了宋珍。小自己四岁的妹妹象极了早逝的母亲,那样细巧的眉眼,漂亮瓜子脸,任凭谁都会如自己和父亲一般将她当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罢。
      “转晕了可没人会管你的。”说出口的虽然是责备的话语,但其中浓得化不开的宠溺旁人都听得出来,否则在接到父亲的电话之后他怎么会立刻扔下了欧洲的学业专程赶回来参加她的婚礼。
      “累了吧?给小姐倒杯茶来。”宋萧然吩咐了下人后便牵着妹妹坐到了花园的凉亭里,“想好要用什么花做新娘捧花了吗?”
      “嗯。”宋珍点头,“要虞美人。”
      “有点难办呢?”宋萧然微皱眉头故意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见到兄长的神色宋珍明媚的脸庞上稍稍渗出些许黯然,“那,还是算了吧。”
      “傻瓜!”宋萧然笑着捏了捏宋珍小巧的鼻头,“为了我最最亲爱最最宝贝的妹妹,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哥哥和爸爸也一样会为你摘来。”
      “哥哥和爸爸最好了,我最爱你们了。”
      在宋萧然的记忆里,那个初夏,在妹妹的笑容之下连日光都变得黯然。远处草坪上,宋郁平慈目看着一双儿女颇有些尽享天伦的意思。
      那个初夏,宋氏还在,齐门还在。齐门的基业传到宋郁平手上不过是第二代,而作为帮派真正在香港争到了一亩三分地也是在他这一代,齐门宋老板“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手段让多少人变色多少人却步,但即使外间腥风血雨再浓厚,宋家父子都不会允许丝毫的污浊破坏宋甄身边纯净的空气。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在最后,在这个宝贝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他们将会永远失去她。
      宋夫人早年在世时候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所以宋珍的婚礼理所当然地按照西式礼节在教堂举行。在所有的宗教仪式结束后,当一对璧人手挽手着跨出教堂接受所有人祝福的刹那,四枚定时炸弹应声而裂,在爆炸的热浪气海中,灰飞烟灭的不止是和宋家连姻的许家大少爷,还有宋萧然这一生重于生命的责任和爱护。
      来不及去思考前因后果和每一个环节,在被鲜血染成了和虞美人同色的婚纱残片前,一颗从背后子弹射来的子弹打穿了宋郁平的胸膛。
      在父亲倒下的瞬间宋萧然摸上枪的右手轻而易举就被人卸了下来,七八支冰冷的枪口同时顶上了他的太阳穴,人组成的壁垒遮挡住了他的全部视野。
      然后,有一个人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缓缓说道,“许,是我夫人的姓。我的真名是叶建川。二十年前你爸爸杀了我最爱的爱人,我一直忍到今天就是为了让他带着他最爱的人一起下去陪她。跟着他们的,是当年和我妻子一起被杀的我过命兄弟的儿子。你爸爸这样走,值了。”看着这张逆光的苍老脸庞,他想起了自己对他的称呼,许伯伯。
      “过来。”叶建川招了招手,人墙立刻散开了一道空隙。然后,宋萧然就看到了那个人的脸孔。面对他的惊讶叶建川掩盖不住自豪,“宋少爷,这是我的儿子,相信你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怎么……可能是你?!那个在千禧年的第一秒烟花下吻着我的你,那个在寒冷的夜晚从背后抱住我的你,那个对我说想要给我一切的你,那个……被我推荐到宋氏成为总经理的你。惊讶得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因为背叛。
      “徐,晨?”宋萧然不敢大声去叫他的名字,只是因为害怕,怕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怕稍稍的剧烈之后,自己的梦就醒了。
      “宋少爷,你好。”依旧深情的脸庞,吐露的却是比任何过往都要浓郁的淡漠,“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许留臣。”
      “这三年辛苦你了。”叶建川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没什么,应该的,爸爸。”许留臣点头。
      他们,都在笑。来不及悲伤,来不及仇恨,只是这样,轻而易举就失去了一切。
      后来的事情其实宋萧然记得并不全,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总是在现实和虚幻间徘徊。
      开始是因为叶建川让部下在床上对自己的身体用尽手段的折辱造成的伤口感染后引起的高烧,后来是因为叶建川玩腻之后把自己扔到息城最底层之前注射进自己皮肤的□□。
      清醒的时候,首先感到的一定是疼痛,然后就会发现无论压在自己身上的是谁,自己总是被反绑住了双手钉在床上被一再地玩弄折磨;等到终于能够因为病痛或是毒瘾闭上了眼睛休息的时候,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就是一天一地无法摆脱的他的笑,他的笑,父亲的笑,母亲的笑,妹妹的笑,仇人的笑,亲人的笑,他们的笑,所有人的笑。所有人都在笑。
      哭过,挣扎过,痛苦过,后悔过。到了最后,却不再难过,不再反抗,开始学会用笑容迎接所有的痛苦。
      只因为,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笑了。
      然后,能够令自己死去活来的,就只剩下了针筒里溶解了白色粉末的液体。
      某次昏迷醒来后竟然感觉到了那种久违的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疼痛,那种曾经被自己说成是甜蜜的疼痛。不自觉地微笑着,然后就看清了在自己体内进出的人的脸。
      当时宋萧然抬手勾住那个人的颈背,微笑着在无法克制的喘息中对他说,“许少爷,完事之后记得付钱。”
      于是,下一刻,就一巴掌甩得满嘴都是血。
      那是他第一次庆幸自己被绑在床上,因为如果不是这样,怕是会被这样的力道抽到地下去了吧。
      转头吐掉了口腔里的血沫,依旧是笑着对他说话,“不给钱也可以,给粉吧。反正钱是到不了我的手上的。”这一次,没有挨打,取而代之的是更激烈的占有。
      然后,又一次被叶建川想起。然后,□□替代了□□。
      然后,第一次感到能够被毒品和病痛侵蚀身体其实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情。因为,只有当晕厥变得越来越容易痛苦才不会无休无止。

      有一段时间,宋萧然总是梦见自己孤身一人走在荒原里。风很大的阴天,却并不觉得冷,身边有长及膝盖的枯萎的杂草,不知道自己正在往哪里去,只是不自觉得地在向前走着。没有疲倦和饥饿的感觉,只是一味地在前进着。
      然后,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渐渐地,就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觉了。
      然后,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没有犯瘾的时候也开始渴望着那些东西。不是因为飘然欲仙,只是想要闭上眼睛。
      因为,只要闭上眼睛,就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
      如果可以永远不醒来,如果可以不是死去却永远不用醒来。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的话。
      然后,记忆里就真的开始出现大段大段的空白。
      然后,就问自己,这是否就是一直在等待的上天的垂怜。

      看见医院苍白的天花板的时候,许留臣从门外走进来对他说,“没用的萧,没有用的。这是命。所以,活下去。然后,认命……”
      然后,离开了医院,被送到了一间陌生的房间。

      怨恨。是真的恨了。但是,在怨恨所有人之前,怨恨的是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还能够活,恨父亲恨妹妹恨母亲为什么不把自己带走。
      于是,身体首先察觉到了。
      看着桌上的精致菜肴和玻璃杯中的气泡矿泉水,恍如隔世。
      有多久没有看到过这些自己喜欢的食物了,或者说,有多久,没有喝到过干净的饮用水了。
      可是,自己却再没有办法吃进东西了,从离开医院之后的那一天开始。先是早餐,然后是午餐,开始是第一天,然后是第二天。
      失眠了。
      曾经那样喜欢的洁白的散发着阳光曝晒后的味道的床铺,如今自己已经再也无法安然地躺在上面了。
      因为,总有无数双手在近乎情色地抚摸着自己。
      白天的时候,总有那么多那么多奇怪的人,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突然地在房间的这一头出现,然后又突然地消失在另一头。晚上的时候,总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声音伏在自己的耳边,喃喃地,喃喃地说着大段大段自己永远也听不清楚的话。
      然后,灵魂里唯一残留下来的就只有如烈火般焚烧着的欲望,那种最为本能的,兽般的,疯狂的欲望。
      然后,所有的所有聚集在一处,就转化成了一句话——给我。
      给我!给我!给我!
      痛苦是什么?疲倦是什么?为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呢?为什么那么深刻的,即使身体失去心也应该牢牢铭记的东西,自己居然都忘记了。
      指甲划开皮肤的时候,只看到了因为用力而泛着白的指尖。握着玻璃碎片决绝地刺进自己的指尖的时候,只看到了从皮肤下面流淌而出的红色的液体。
      没有记忆中的曾经咸锈的味道,感官依旧麻木着。剩下的,只有惊慌,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人的惊慌。
      隐约的声音,交错的模糊的人影,再无法感觉到的被捆绑着的最直接的触觉。
      其实你们不必这样的,因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任何的伪装都已经毫无作用了。即使是傻瓜,当面对早已成为习惯的欺骗之后,也是可以具备判断力的。
      如果没有人再出现,那该有多好。如果,能够被遗忘在这个地方,默默无闻地死掉,那该有多好。
      可是,为什么每天都会有人在自己的面前忧虑呢,为什么每一个看着自己的人目光中都会充满了怜悯呢。
      我这样的人,不是越被折磨你们才越会高兴的么。我这样的人,不是越肮脏,才越能够发泄出你们心中的仇恨的么。
      我知道的,我是一个罪人,一个在你们眼中罪大恶极之人。
      “风信子花,适合拥有金色头发的少年……”
      谁又在我的耳边诉说,如此清晰的句子。
      “水仙花,适合拥有黑色头发的少年……”
      谁又在我的耳边诉说,如此怀念的语调。
      “而玫瑰,适合所有的人……”
      谁又在我的耳边诉说,如此温柔的感伤。
      “因为它自己,曾经就是一个少年”
      谁又在我的耳边诉说,这首只有我知道的短歌。
      没有光,没有风,没有露水,没有星辰。闭上了眼睛,睁开眼睛,或许这两者我都已经无法做到了,因为,眼前只有一片朦胧的灰。
      可是,声带依然还能够震动,双唇依然能够开合,“玫瑰,是春天的秀发,土地的光明,爱情的火炬。”
      这是,即使死去,也无法忘记的世间最美丽的语言。
      死去?是的,让我再试一次吧……再试一次……
      如果我死掉了,是否,大家就都会幸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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