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往事》佳人笑

3、一

　　早春二月天气，虽然不似三九，寒气还在天地间弥漫，风一起便刮得脸生疼。半夜又下了一场小雪，平明更觉冷得慌。只有山上的树木，积雪下露出米粒般的新芽，地上偶见一点点绿的，鸟虫也有了动静，这才见到一些春意。

　　大清早的，一匹雪似的白马在山野间飞驰而来，不一刻，便到了山前。骑手披一件青衣斗篷，纵马到几棵杉树下，缰绳一勒，跳下马来。放下头兜，原来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子，只见她脸冻得通红，不住的搓手呵气，又搓耳朵，在雪地里踢脚走动，看来已经赶了不少路，手脚都僵了。

　　山野清晨原本安静，她一路行来，动静远远传开去，惊动几个仆从模样腰挂刀剑的人，从树后转了出来喝问道：“什么人？”

　　青衣女子见了他们，虽然有些诧异，还是拱手道：“众位大哥，我是过路人，在这里歇片刻就走。”

　　一个红脸大汉打量她几眼，道：“你要是过路的就不用走了，趁早回头。今天无论是谁，都不许在这里过了。”

　　青衣女子问道：“大哥可是官差？”

　　红脸大汉笑道：“算你还有些眼色，快走吧，不要在这里惹事。”

　　情意女子笑道：“我不过问一两句，哪里敢惹事了。既然是官府办事，公文告示在哪里？请指给我看了，我好趁早另寻它路。”

　　红脸大汉道：“叫你走就走，还要看什么告示！”

　　青衣女子笑道：“方圆百里没有第二条路，要是今天不能过，就只好等明天了。怎耐我赶路心急，总要看上一眼才死心。”

　　红脸大汉道：“什么告示，我家主人在此还要什么告示！叫你回头就回头，罗嗦什么！到时候惊扰了我家主人，兄弟几个就不客气了！”

　　青衣女子道：“这就奇怪了，就是皇上要做件什么事情也要下道圣旨。你们即然是官差，就要按官家的规矩，不但要有公文告示，还要贴在行人容易见到的地方。这里虽然荒凉，大小也是一条官道。每天南来北往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哪有你一句‘不许过’就把路封了的。又不是山上的大王做买卖！”

　　此话一出，不但红脸的大汉，他身后的几个人也个个一脸怒色。当啷一声，红脸大汉拔出半截寒晃晃的钢刀，怒道：“你竟敢说我们是山贼！若不是我家主人在此休息，不敢惊扰。今日定叫你吃些教训！”

　　青衣女子反笑：“我不过想看看告示，你既然是官差，一定会有告示。要没有告示，又强行封路，这等行径如何让人跟官差想到一起来？你家主人也真是奇怪，竟然跑到大路中央休息，委实不是官家的做派。算了，看你们一个个怒气冲天要吃人的样子，其实到底是官差还山贼又有什么要紧？我不管你们的闲事，你们也不用管我，大家都装做没看见。我这匹马最轻巧不过，在你主人起来前悄悄的过去——前面什么地方还有岗哨你告诉我，我自然有法子不让人看见，就是让人看见了，也绝对不会扯到你们身上，只说我是旁边过去的，如何？”

　　她语声轻快，脆生生的。红脸大汉听了却一张红脸像煮熟了的虾子，红了又红，红上加红，截口道：“姑娘是在说笑么？你说我们是什么人都不打紧，只是今天从这里过去是千难万难。并非我等刁难，实在是职责在身，不敢怠慢，姑娘请自便！”说完手按刀柄，领着其他几人丁字排开守在道上。

　　青衣女子笑道：“我哪有你们主人悠闲！”话音未落，身子滴溜溜的一转，已回到马上，两腿一夹，竟是要硬闯。

　　红脸大汉脸上冷笑，心里半点不敢大意，钢刀出鞘直劈马腿，没想到人不如马快，才到半路就被白马一蹄子踢到腕上，只听见喀嚓一声，骨头断了。青衣女子长袖连甩，弹出几颗小石子。其他几人连话也来不及说，睁着眼、张着嘴，手里拿着兵器，一个个呆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白马带着那女子一跃而过。

　　青衣女子弛马入山，原来是两山间的一条夹道，不一刻转过一个大弯，陡然开阔。只见一个狭长的山谷，前面不大不小的平地上齐齐整整的几座营帐，帐里帐外，和红脸大汉一行同样打扮的仆从络绎不绝。青衣女子心里叫苦，知道是闯不过去了，勒马停下。七八个仆从早舞刀舞抢的围了上来，却不大声喝问。其他人则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紧紧护住中间一顶营帐，想必里面就是红脸大汉说的主人了。

　　一个脸色阴沉的中年人迎了上来，沉声道：“姑娘意欲何为？”

　　青衣女子拱手笑道：“在下不过是个心急的路人，还请行个方便。”

　　中年人犹疑的目光在她身上移动半响，不露声色的说：“姑娘轻装简从，所言应该不假。请姑娘下马，在下陪姑娘过去，不要惊动了我家主人。”

　　青衣女子嫣然一笑：“如此有劳了。”说完轻捷的跳下马来，神色坦然自若，中年人倒是有些意外，心中更加戒备。

　　仆从们纷纷后退到营帐前，露出一条路来，中年人恰好在青衣女子和营帐中间。两人并排缓缓而行，肃杀寒风中，只听见白马脚下清脆的“得得”声。

　　青衣女子一手牵着白马，目不斜视。中年人直到离营数百步外才停下脚步，道：“还要请教姑娘，在路口把守的几个下人怎么样了？”

　　青衣女子笑道：“他们倒是把守得滴水不漏，我看个空子，点了他们的穴道，半个时辰自然会解。这就告辞了！”说完又纵身上马，答答的走出百步，这才策马奔驰。临到转弯时，回头一望，远远看见中间那座营帐前站着一个长发紧束、修身长袍的女子目送着自己。心中一动，又回头一望，那女子面目看不清楚，只觉得异常沉静，仿佛山谷顿时失声，万阑俱寂，谷中一草一木好象通了人性，都战战兢兢，抖擞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