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之下》安巴拉花园

15、偏航

　　周一的晨会结束，陆振洪广告的市场部像一台精准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洛南依主导的新业务矩阵已经进入关键的资源拓展和前期筹备阶段，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投入巨大的精力。

　　小会议室内，投影仪的光线映亮洛南依专注的侧脸。她正在和欧阳晴复盘周末试水直播的各项数据，指尖在平板屏幕上快速滑动，声音冷静清晰，指出几个需要优化的关键点。

　　“互动率在开播后十五分钟达到峰值，但后面的引流话术可以更自然些，减少‘硬广’感。另外，你个人状态的‘松弛感’是最大优势，继续保持，甚至可以再加强一点‘生活化’的即时分享……”洛南依说着，抬眼看向对面的欧阳晴，眼神里是纯粹的、工作状态下的专业审视和鼓励。

　　欧阳晴听得认真，不时点头，偶尔提出自己的疑问，气氛高效而融洽。

　　这时，唐雅轻轻敲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匆忙：“南依，有访客。是关于短视频和直播资源对接的商务洽谈，我按流程先请到三号商务间了。”

　　洛南依看了眼时间，对欧阳晴说：“好，数据先分析到这里，你按我们刚才讨论的，把优化方案草拟出来。我去见一下客户。”

　　“没问题，交给我！”欧阳晴比了个OK的手势，抱起自己的电脑和平板，风风火火地先出去了。

　　洛南依整理了一下面前的文件，起身走向办公室内的独立洗手间。站在镜前，她补了一下因长时间会议而略显暗淡的口红。豆沙色的膏体划过唇瓣，为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增添了一抹柔和的气色。

　　就在她抿唇匀开颜色时，洗手间的门被轻轻推开，黎炎炎走了进来。

　　镜子里，两人的目光瞬间相遇。

　　黎炎炎脚步微顿，目光落在洛南依的唇上，停留了两秒，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懒洋洋的、带着点欣赏的笑意，声音不高，在安静的洗手间里却清晰异常：“这个色号……很适合你。”

　　洛南依握着口红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从镜中迎上黎炎炎带着笑意的、深邃的眼眸。那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赞美，还有一丝只有她们之间才懂的、隐秘的亲昵。她脸上微微发热，却故作镇定地收起口红，转过身，下巴微扬，露出一丝极少在旁人面前展露的、近乎俏皮的神情，声音压得低低的：“哼，还挺有品味。”

　　黎炎炎看着她这小模样，心头痒痒的，笑意更深，向前走近一步，几乎贴着洛南依的耳廓，用气声，带着点戏谑和蛊惑：“还有……更有品味的呢。想不想看？”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洛南依的脸颊瞬间染上薄红。她嗔怪地瞪了黎炎炎一眼，那眼神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羞恼。她没接话，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侧身从黎炎炎身边快速溜走，步伐比平时稍显急促，背影却透着一股难得的、近乎落荒而逃的娇憨。

　　黎炎炎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身影，低笑出声，心情没来由地明媚起来。刚才那短暂的交锋，像投入心湖的一颗小石子，荡开一圈圈隐秘而甜蜜的涟漪。

　　洛南依调整了一下呼吸，恢复成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洛总监模样，朝着三号商务间走去。走廊上，手机忽然响起，是个陌生号码。她接起。

　　“您好，请问是洛南依小姐吗？前台有您一份快递，需要您本人签收一下。”前台小妹的声音传来。

　　洛南依微微蹙眉，她不记得自己最近买过什么东西寄到公司。或许是合作方寄来的样品？她应了一声：“好的，我马上过来。”

　　快步走到前台，果然看到一个不算小的纸箱。在快递单上签了字，洛南依有些疑惑地拆开包装。纸箱里是一个设计精巧的微景观生态盆景，被妥善地固定在防震泡沫中。

　　当她小心翼翼地将盆景整个取出，看清全貌时，整个人瞬间怔在了原地。

　　盆景的造景，竟与她留在黎炎炎公寓客厅角落那幅油画，几乎一模一样！

　　缩小版的“林间小路”蜿蜒穿过苍翠的苔藓和精心布置的矮小植物，夕阳的暖色是用特殊的灯光和暖色调砂石模拟的，几朵洁白的微型夕颜花模型点缀其间，甚至还有一个极小的、手工艺制作的月牙悬挂在背景板的“天际”。整个盆景精致得不像工业制品，倒像是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定制艺术品。

　　最关键的是，盆景底座上，刻着那行她早已熟记于心的小字：「疏影暗香林间路，风雨息处燕影斜。」

　　字体，与黎炎炎画上的题字，如出一辙。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头，瞬间淹没了她。震惊、感动、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如此盛大而静默的“告白”击中的眩晕感。她看着这方浓缩了她们之间隐秘共鸣与向往的小小世界，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无比真实、毫无防备的、带着幸福光晕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猛地回头，目光急切地在开放办公区搜寻。

　　果然，在不远处她自己的工位旁，黎炎炎正斜倚在隔断边，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脸上是那种“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的了然和得意，眼神亮晶晶的，盛满了恶作剧得逞般的愉悦和更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

　　四目相对。隔着一段距离，空气中却仿佛有噼啪作响的火花。

　　洛南依的心跳快得不成样子。她慌忙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怀里的盆景，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小字，耳根烫得惊人。

　　“南依！你怎么还在这儿？客户等了好一会儿啦！”唐雅急匆匆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这无声的、甜蜜到令人窒息的瞬间。

　　洛南依如梦初醒，连忙收敛心神，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来了来了。”她小心翼翼地将盆景放在前台暂时寄存，转身走向商务间。经过黎炎炎身边时，脚步未停，却极快地、用只有两人能懂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同时手指悄悄指向自己的手机。

　　黎炎炎心领神会，笑容扩大。

　　果然，刚在工位坐下，手机屏幕就亮了。洛南依的信息跳出来，简简单单几个字，却透着一股又羞又恼、又甜又无奈的复杂情绪：

　　「黎炎炎！你敢再高调点吗？」

　　黎炎炎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强装镇定、实则脸颊绯红的模样。手指飞快地回复，带着毫不掩饰的张扬和挑衅：

　　「敢啊。更敢的都有，就是不知道……洛总监接不接得住？」

　　发送成功。她想象着洛南依在商务间里，可能正襟危坐面对客户，却在桌下偷偷看到这条信息时，脸上会是怎样精彩的表情，忍不住低笑出声。

　　旁边的欧阳晴探头过来，一脸好奇：“笑什么呢？捡钱啦？”

　　黎炎炎迅速锁屏，一本正经：“没什么，想到一个好笑的笑话。”

　　“切，神神秘秘。”欧阳晴撇撇嘴，继续埋头改她的方案。

　　而此刻，三号商务间内。

　　洛南依确实刚刚结束与客户的寒暄，趁着对方低头看资料的间隙，极快地点亮手机屏幕扫了一眼。

　　那条「接不接得住」的信息映入眼帘，让她本就未平复的心跳再次漏跳一拍。一股热意从耳根蔓延到脖颈。她强忍着抬手捂脸的冲动，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但嘴角那抹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的弧度，和眼底骤然亮起的、被甜蜜浸染的光彩，还是泄露了她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坐在她对面的客户——一位穿着得体、气质沉稳的年轻男士，恰好抬起头，捕捉到了她这个瞬间的表情。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艳和兴味，微笑着开口，声音温和：“洛总监看起来……今天心情格外好？”

　　洛南依瞬间回神，迅速调整状态，脸上挂起标准的职业微笑：“郭总说笑了。见到潜在的重要合作伙伴，心情自然愉悦。”她说着，目光正式落在对方脸上，然后，怔住了。

　　这张脸……有些眼熟。

　　对方似乎看出了她的迟疑，笑容加深，主动伸出手：“怎么？不记得老同学了？洛南依，我是郭商言。”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郭商言！她在国外商学院的同学！印象中，他是个沉默寡言但能力极强的男生，经常组织各种商业竞赛和项目。他们曾有过一次短暂但愉快的合作，共同策划并赢得了一个校园创业竞赛。她对郭商言的实干和头脑印象颇深，一度觉得若在事业上能有这样的搭档，会是件幸事。

　　“郭商言！”洛南依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化为重逢的欣喜，连忙伸手与他相握，“真的是你！我刚才一时没敢认……变化不小，更稳重了。”

　　郭商言握住她的手，力道适中，一触即分，显得很有风度。他笑道：“你倒是没怎么变，还是那么……耀眼。”他顿了顿，切入正题，“我回国不久，听圈内朋友提起陆振洪广告在新业务上动作很大，负责的是一位叫洛南依的总监。我一猜就是你，今天特意过来看看，有没有机会再次合作，像当年那样，联手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洛南依闻言，眼睛更亮了。郭商言如今在业内已是小有名气的早期MCN机构创始人，他的经验和资源对正在起步的新矩阵项目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当然！求之不得！”她语气真诚，“能跟你这样的‘元老级’人物合作，是我们的荣幸。”

　　郭商言摆摆手，谦虚道：“别这么说。当年那个竞赛项目，你才是头脑风暴的核心和灵魂，我至今印象深刻。”

　　两人之间的气氛因旧日同窗情谊和共同的专业话题，迅速热络起来。他们聊起当年的趣事，聊起行业现状，也初步交换了对新矩阵项目的看法，越聊越觉得思路契合。

　　而这一切，都被门外一双刻意停留的耳朵，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席芷炎像一只闻到腥味的猫，悄无声息地贴在门边，听着里面传出的、属于洛南依难得轻松愉悦的笑声和与一个陌生男声熟稔的交谈，脸上露出了兴奋而阴郁的表情。她立刻转身，小跑着冲向陆振洪的办公室。

　　“老板！老板！”她门也顾不上敲，直接推门进去，压低声音，带着发现重大秘密的激动，“郭商言！上次您在商业论坛想接触没接触上的那个郭商言，来了！现在就在三号商务间，跟洛南依聊得正欢呢！看那样子，他们以前就认识，熟得很！”

　　陆振洪正喝着茶，闻言立刻放下茶杯，眼神锐利起来：“郭商言？他主动来公司了？”他略一沉吟，起身，“走，去看看。”

　　到了商务间门口，里面隐约传出的谈笑声让陆振洪眉头动了动。他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脸上堆起惯常的、圆滑的笑容，直接推门而入。

　　洛南依看到陆振洪突然出现，立刻止住话头，站起身。她深知陆振洪对自己权威的看重，尤其忌讳“外人”在他公司里显得过于喧宾夺主。她迅速调整表情，礼貌地介绍：“老板，您来了。这位是郭商言，郭总，是我在国外读书时的同学，今天特意过来洽谈合作的可能性。郭总，这是我们公司的陆振洪陆总。”

　　陆振洪哈哈笑着，热情地上前与郭商言握手：“哎呀，郭总！久仰大名啊！上次论坛就想跟您好好聊聊，可惜没找到机会。欢迎欢迎！”

　　郭商言态度不卑不亢，握手回应：“陆总好。客气了，我也是慕名而来，对洛总监正在推进的项目很感兴趣，看看有没有合作的空间。”

　　陆振洪打着哈哈：“好啊好啊！强强联合，值得期待！”他顺势坐下，摆出一副主人翁的姿态。

　　洛南依察言观色，知道陆振洪这是要亲自接洽了。她适时地退后一步，微笑道：“老板，您和郭总先聊着，有什么需要我补充说明的，随时叫我。”说完，对郭商言点头示意，便退出了商务间，将空间留给两位老板。

　　陆振洪看着洛南依关上门，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转向郭商言，语气带着点试探和不易察觉的、因之前被拒而产生的不爽：“郭总主动登门，真是让我这小公司蓬荜生辉啊。不知道郭总这次来，是有什么具体的指教？”

　　郭商言听出他话里的绵里藏针，也懒得绕弯子。他时间宝贵，更不屑与陆振洪这种心思过重的人虚与委蛇。他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陆振洪，开门见山，语气干脆甚至带着点强势：

　　“陆总，我可以让你的公司下一个季度的业绩，在现有基础上翻倍。条件只有一个：这个新矩阵项目，必须由洛南依全权负责，我不接受中间有任何不必要的干扰或换人。商业场上，效率就是金钱，直来直去对大家都好。你说呢？”

　　陆振洪被他这毫不客气的态度和直白的条件噎了一下，心头火起，但“业绩翻倍”这四个字又像有着巨大的魔力，瞬间压下了他的不悦。他脸色变幻，最终挤出一个笑容，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郭总果然是爽快人！既然你这么看好南依，也这么有诚意，我们当然没问题！合同细节，我马上让人准备，今天就能签！”

　　郭商言点点头，不再多言。

　　陆振洪又客套了几句，便起身离开。走出商务间，看到候在门外的席芷炎，他没好气地低声问：“打听清楚没？他俩到底什么关系？这个郭商言，摆明了是冲着洛南依来的！”

　　席芷炎立刻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添油加醋的兴奋：“老板，我刚刚又问了以前的同学，打听到他们不仅是大学同学，好像郭商言还特别欣赏洛南依，当年就……而且，听说郭商言回国后，还专门去养老院看望过洛南依的爸爸！这关系，肯定不一般！”

　　陆振洪眯起眼睛，若有所思。他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你……继续多‘关心’着点。”这话里的暗示，不言而喻。

　　席芷炎心领神会，用力点头：“明白，老板放心！”她转身离开时，脸上已经挂上了那种准备大干一场的、猎犬般的兴奋。

　　郭商言的出现和他对洛南依毫不掩饰的维护与青睐，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公司池塘。席芷炎立刻行动起来，利用她那张擅于搬弄是非的嘴和那些平日里受她小恩小惠的“耳目”，开始在公司各个角落“不经意”地散播消息：

　　“听说了吗？那个郭总，是洛总监的大学同学，追了她好多年呢！”
　　“啧啧，看人家那架势，一来就指定要洛总监负责，摆明了是来给心上人撑腰的！”
　　“洛总监手段可以啊，有这么个实力雄厚的旧情人……”
　　“什么盆景？那是郭总送的定情信物吧！”
　　风言风语如同看不见的尘埃，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黎炎炎从茶水间回来，路过公共办公区时，隐约听到了几句飘来的低语和意味不明的目光。她脚步未停，面色如常地走回自己的工位。

　　座位上，洛南依已经回来了，正微微弯着腰，专注地欣赏着已经摆在她办公桌一角的那盆微缩景观。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她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温柔的弧度，指尖轻轻拂过盆景里那朵小小的夕颜花模型。

　　那画面美好而静谧，却让黎炎炎心里某根弦，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她走到旁边，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问：“这盆景……挺别致啊。哪儿来的？”

　　洛南依闻声抬头，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下巴微扬，带着点小得意和调侃回望她：“怎么？羡慕啊？” 那神情分明在说：明知故问。

　　黎炎炎看着她这难得流露的、带着点娇憨的小表情，心头那点刚冒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瞬间被冲散，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是有点。”

　　这时，欧阳晴蹦蹦跳跳地凑过来，她一眼就认出了那盆景的“出处”，夸张地“哇”了一声：“这谁送的呀？也太用心了吧！这得花多少心思才能做成这样？”她故意眨眨眼，目光在黎炎炎和洛南依之间逡巡。

　　唐雅也闻声过来，看着那精巧的盆景赞叹：“真的好漂亮！南依，你的办公桌越来越有格调了。”

　　旁边恰好有别的部门同事端着杯子经过，目光扫过盆景和聚在一起的几人，压低声音对同伴嘀咕：“看，就是那个……郭商言送的吧？听说他俩关系不一般……”

　　声音虽小，却足够飘进几人耳朵。唐雅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洛南依：“郭商言？是刚才那位郭总吗？你们……认识？”

　　洛南依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恢复了几分工作时的平静，简单解释：“嗯，他是我大学同学，今天过来谈合作。”

　　唐雅恍然，拍手笑道：“那太好了！强援加入，我们的项目更有希望了！”

　　洛南依没再接话，只是将目光转向黎炎炎。那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询问，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黎炎炎接收到了她的目光。她没看洛南依，只是撇撇嘴，对着空气似的说了句：“无聊。” 不知道是在说那些闲言碎语无聊，还是在说别的什么。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看不出真实情绪。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变化是实实在在的。

　　郭商言的正式加入，带来了更密集的商务洽谈、资源对接和战略讨论。作为项目的核心负责人，洛南依不可避免地需要花费大量时间与郭商言一同外出拜访客户、参加行业沙龙、闭门商讨合作细节。而黎炎炎的主要精力仍集中在内部的创意支持和欧阳晴的IP打造上，与洛南依并肩作战的时间，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黎炎炎不是不明白工作的必要性，也并非不信任洛南依的专业态度。但每当看到洛南依和郭商言一同离开公司的背影，或是听说他们又去了哪个高端酒会、私人会所，一种混合着失落、烦躁和隐隐不安的情绪，就像细微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心。

　　她知道这情绪叫“吃醋”，知道它来得有些无理取闹，却又控制不住。尤其是在经历了前一晚星空下的十指相扣和近乎承诺的短信之后，这种“被分走注意力”的感觉，变得愈发难以忍受。

　　一次午休时，欧阳晴看着独自对着电脑屏幕、手指无意识敲着桌面的黎炎炎，凑过来小声说：“喂，你别摆那张臭脸啦。南依跟郭商言出去，那不都是为了工作嘛？郭商言手里资源多，人脉广，对项目帮助很大，南依也是想快点把项目做起来。”

　　黎炎炎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敲得更快了些，语气硬邦邦的：“我知道。用你说？”

　　欧阳晴被她噎了一下，撇撇嘴：“切，懒得管你。好心当成驴肝肺！”她眼珠一转，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苏澈刚给我发消息，说晚上组个局，老地方H趴，问我们去不去。你好久没见他们了吧？”

　　黎炎炎敲键盘的手停了下来。她确实很久没和苏澈那帮朋友聚了。以前这种局，她几乎是随叫随到。可最近……她的心思几乎全被另一个人占满了。

　　“去呗。”她终于开口，语气有些干巴巴的，“你回国我还没好好给你接风，正好一块。”

　　欧阳晴立刻眉开眼笑，戳了戳她的胳膊：“这还差不多！算你有良心！回来就光顾着围着你家洛总监转了，以前那个潇洒不羁的黎炎炎呢？重色轻友！”

　　黎炎炎扯了扯嘴角，没反驳。重色轻友？或许吧。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另一个人今晚会不会又要和那个郭商言加班到很晚。

　　晚上，H趴一如既往地喧闹。震耳的音乐，晃眼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荷尔蒙的气息。

　　苏澈见到黎炎炎和欧阳晴，立刻端着酒杯迎上来，半真半假地抱怨：“两位大小姐，可算舍得露面了？我还以为你们把我这哥们儿给忘了呢！这么久不见，感情淡了是吧？今晚必须不醉不归！”

　　欧阳晴立刻熟稔地揽住苏澈的胳膊，撒娇道：“澈哥哥~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黎炎炎，她把我‘卖’给公司当苦力，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我想见你都排不上队！”

　　苏澈很吃欧阳晴这套，连忙告饶：“好好好，小祖宗，怕了你了。那我跟黎炎炎单算！”他转向黎炎炎，上下打量她，“我说黎炎炎，你现在是打算彻底转型职业女强人了？连恋爱都不谈了？这可不像你啊。”

　　提到恋爱，黎炎炎忽然想起凌陌寒。那晚不欢而散后，再没联系。她看向苏澈，问：“若北最近……怎么样？”

　　苏澈愣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我还想问你呢！前阵子他不知道抽什么风，跑来找我喝酒，喝得烂醉，问什么都不说，就反复念叨自己是不是很失败、很没魅力。还拐弯抹角地问我，你最近是不是认识了什么新朋友，特别是不是公司里的人。我说你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新朋友也就认识那个叫洛南依的同事，之前好像还闹过点不愉快。他听完，脸色更难看了，走的时候还特意叮嘱我别告诉你他来找过我。”

　　黎炎炎听完，沉默地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起一阵灼热。她没有解释，也没法解释。

　　苏澈看她这样，叹了口气，也没再多问，只是陪着她一杯接一杯地喝。

　　过了一会儿，欧阳晴从舞池里回来，脸上带着兴奋过后的红晕，嚷嚷着：“没劲！现在场子里的人，越来越没品味了，一个能入眼的都没有！”

　　苏澈打趣她：“哟，我们欧阳大小姐眼界越来越高了啊？那你现在‘狩猎’的目标，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欧阳晴冲他抛了个媚眼，笑得妩媚又神秘：“你猜？对我来说，好的猎物，从来不分性别，只看感觉。”

　　就在这时，黎炎炎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洛南依的微信。

　　「炎炎，能不能帮我买到周五晚上‘民谣在路上’演唱会的门票？听说很难抢。」

　　黎炎炎几乎是瞬间拿起手机，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她快速回复：「你想去看？」

　　几乎是秒回：「嗯。很想看。能帮我买两张吗？」

　　两张？黎炎炎心里一动，追问：「两张？」

　　那边很快回复：「你周五晚上……没时间吗？」

　　看到这句，黎炎炎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手指飞快地打字，回复了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哈」，喜悦之情几乎要溢出屏幕。

　　她立刻转向苏澈，语气轻快：“苏澈，帮我个忙，搞两张周五晚上‘民谣在路上’演唱会的票，要连座，位置好点的。网上肯定早没了。”

　　苏澈正喝酒呢，闻言呛了一下，惊讶地看她：“民谣演唱会？黎炎炎，你什么时候换口味了？我记得你以前最烦这种无病呻吟的调调。”

　　“一个朋友想去。”黎炎炎含糊道，眼神却亮得惊人。

　　“哪个朋友？”苏澈更疑惑了，他印象里黎炎炎身边没这号人。

　　欧阳晴见状，赶紧打圆场：“哎呀，我觉得那个歌手的歌挺有味道的，我最近也听呢！澈哥哥，顺便也帮我弄一张呗，我也想去！”

　　苏澈狐疑地看看黎炎炎，又看看明显在帮腔的欧阳晴，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他没再追问，只是点点头：“行吧，票应该能弄到，不过这么近的时间，好位置可能够呛。”

　　“能进去就行。”黎炎炎的心思已经全在演唱会上了。她低头，甜蜜地回复洛南依：「搞定！周五晚上我去公司接你。」

　　洛南依很快回复：「好。不过我周五可能要加会儿班，尽量早点结束，你稍微等我一下。」

　　「没问题，多久都等。」黎炎炎回复得毫不犹豫。

　　放下手机，她的心情像坐上了云霄飞车，从谷底直冲顶峰。刚才那点因为郭商言而生的郁闷，早就被演唱会约会的期待冲刷得无影无踪。她甚至开始盘算，要不要动用点关系，给洛南依一个更大的惊喜。

　　而城市的另一端，郭商言的车内。

　　结束了又一场漫长的商业会谈，郭商言开车送洛南依回公司。路上，他敏锐地察觉到洛南依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虽然疲惫，但眼角眉梢带着一丝柔软的、不同于工作状态的轻松。

　　“感觉你今天心情很好？”郭商言随口问道。

　　洛南依看着车窗外流动的街景，轻轻“嗯”了一声，嘴角弯起：“明天就周末了。”

　　郭商言笑了笑：“也是，周五晚上总是让人放松。”

　　洛南依没再接话，只是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屏幕上，是她和黎炎炎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是黎炎炎发来的那个傻气的「哈哈哈哈」和肯定的答复。她指尖轻轻划过那几个字，眼底的笑意更深，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纯粹如少女般的期待。

　　她不知道的是，郭商言透过后视镜，将她这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那笑容里的光彩，与他记忆中那个在商学院竞赛中冷静犀利、在生活中却总带着一层疏离感的洛南依，截然不同。

　　周五，终于到了。

　　黎炎炎一早就有些心神不宁。她今天特意没去公司，动用了自己积累的所有人脉，联系上了演唱会的主办方和那位民谣歌手本人。经过一番诚恳的沟通和“小小”的才华展示（她即兴弹唱了一小段自己的作品，恰好击中了那位歌手的审美），她竟然成功争取到了一个特殊的互动环节——在演唱会的中场，她将作为神秘嘉宾，上台与歌手合唱一首歌。

　　这是她能为洛南依准备的、最浪漫的惊喜。想象着洛南依坐在台下，看到自己突然出现在聚光灯下，为她唱歌的样子，黎炎炎就忍不住心跳加速，一整天都处在一种隐秘的亢奋状态。

　　而洛南依这边，和郭商言的外出拜访却比预计的延长了一个多小时。结束时正好碰上晚高峰，回公司的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洛南依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眉心微蹙。她答应黎炎炎会尽快结束，可现在……

　　“抱歉，路上有点堵，希望回公司做最后的报告汇总能快一点。”洛南依对开车的郭商言说，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郭商言从后视镜看她一眼，语气温和：“不急，安全第一。你今天好像一直有点赶时间？晚上有安排？”

　　洛南依顿了顿，没详细说，只含糊道：“嗯，约了朋友。”

　　郭商言没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另一边，黎炎炎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开车提前来到公司地库。停好车，她给洛南依发了条信息：「我在地库等你，你忙完直接下来就行，不着急。」

　　发完信息，她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开始想象今晚的画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库里寂静无声，只有偶尔车辆驶过的声音。黎炎炎等了快二十分钟，手机却始终安静。洛南依没有回复。

　　她开始有点坐不住了。演唱会开场时间在逼近，从公司过去还要一段路。又等了十分钟，依旧没有消息。

　　黎炎炎深吸一口气，决定上楼去看看。也许洛南依忙得忘了看手机。

　　她乘电梯上楼，走向洛南依通常开会的小会议室。走廊里很安静。靠近会议室时，她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说话声，有洛南依的，还有一个陌生的、低沉的男声——是郭商言。

　　她脚步顿住，停在虚掩的门外。

　　透过门缝，她看到洛南依背对着门，坐在会议桌前，对着电脑屏幕。而郭商言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的……赫然是洛南依的手机！他正对着手机说着什么，脸上带着轻松熟稔的笑容，还不时转头看向洛南依。

　　洛南依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内容，侧过脸看向郭商言，也跟着笑了起来，那笑容自然、放松，甚至带着一种黎炎炎很少在她工作时见到的、属于私交不错的愉悦。

　　然后，郭商言不知道又说了句什么，洛南依笑得更开了些，还抬手比划了一下，两人之间的气氛融洽得……刺眼。

　　黎炎炎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似乎凝固了。

　　以她对洛南依的了解，手机是极其私人的物品，就连自己，也从未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碰过她的手机。可郭商言，却如此自然地拿着，还在用她的手机通话？他们之间，到底熟稔到什么程度？

　　更让黎炎炎心头发堵的是，洛南依明明知道自己在地库等她，明明今晚是她们期待已久的约会，她却在这里，和另一个男人谈笑风生，连一条回复信息的时间都没有？

　　一种混合着被忽视的失落、被“侵入”领地的不悦，以及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尖锐的嫉妒，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那些席芷炎散布的谣言，那些“旧情人”、“撑腰”的字眼，不合时宜地在她脑海里嗡嗡作响。

　　原来……等待的滋味，是这样的。

　　她愣在原地，手脚冰凉。

　　就在这时，洛南依似乎感觉到了门外的视线，转过头来。

　　隔着门缝，两人的目光猝然相遇。

　　洛南依看到是她，脸上立刻浮现出惊喜的笑容，眼睛都亮了起来，她站起身，推开椅子，朝门口走来，声音清脆地唤她：“炎炎？你怎么上来了？我马上就好……”

　　那笑容依旧明媚，那呼唤依旧带着依赖。

　　可此刻落在黎炎炎眼中，却像一根刺。

　　她没有回应洛南依的笑容和话语，甚至没有等她说完。在洛南依推开会议室门，想要走向她的瞬间，黎炎炎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朝着电梯间走去。

　　背影决绝，带着一股压抑的、冰冷的怒气。

　　“炎炎？”洛南依看着她迅速消失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僵住，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和茫然，“这是……怎么了？”

　　她嘀咕着，下意识地想追出去，但看了眼桌上还没收尾的报告，又停住了脚步。算了，先把最后一点弄完，马上下去找她解释。她以为黎炎炎只是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会议室里，郭商言将手机递还给洛南依，语气如常，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洛老师的声音听着中气挺足，感觉最近状态不错。明天跟你一块去看望他，再继续聊。”
　　洛南依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父亲突然来电，她正忙着手头最后的数据核对，郭商言正好在旁边——她想起父亲之前提过，郭商言在国外时就因学术问题邮件请教过他，后来郭商言回国创业初期，还专程去拜访过父亲一次，两人相谈甚欢。因此，她便很自然地顺手把手机递给了他，让他先跟父亲聊几句。这在她看来，只是基于对老同学兼合作伙伴的基本信任，以及父亲对郭商言本就印象不错，不想让父亲久等的顺手之举，根本没想太多。

　　糟了！演唱会！

　　洛南依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慌了。她手忙脚乱地收拾好电脑和文件，对郭商言匆匆道：“不好意思，我晚上有急事，得先走了。”

　　郭商言看她神色匆忙，也站起身：“我也差不多忙完了，一起下去吧。”

　　洛南依此刻满心都是对黎炎炎的歉意和赶时间的焦急，无暇多想，点了点头：“好。”

　　两人一同乘电梯下到地库。

　　洛南依一出电梯，就急切地四处张望，寻找黎炎炎那辆熟悉的车子。她没看到，心里更急了，拿出手机想给黎炎炎打电话。

　　而黎炎炎，此刻正坐在自己的车里，握着方向盘，胸口剧烈起伏。她看着洛南依和郭商言并肩走出电梯，看着洛南依四处寻找的样子，看着郭商言走到她身边，似乎对她说了句什么，然后……洛南依竟然点了点头，跟着郭商言，走向了他的车！

　　那一瞬间，黎炎炎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所有理智的弦都崩断了。

　　她无法理解！她在这里等了一个多小时，满心期待今晚的约会，而洛南依，却和另一个男人有说有笑，甚至……要上他的车？今晚的演唱会呢？她们的约定呢？那句「多久都等」呢？

　　巨大的失望和被背叛般的怒火席卷了她。她甚至想起了席芷炎那句恶毒的嘲讽：「洛南依利用完你就踹开了，游戏而已，别认真！」

　　难道……真的是这样？

　　“轰——！”

　　引擎发出暴躁的嘶吼，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黎炎炎猛地踩下油门，性能优越的跑车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瞬间从停车位蹿出，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决绝和怒火，冲出了地库，消失在昏暗的出口光亮处。

　　车轮卷起的风，扑了刚走到郭商言车边的洛南依一脸。

　　她呆呆地看着那辆熟悉的车子以近乎疯狂的速度消失在视线里，整个人如坠冰窟。

　　“黎炎炎！”她失声喊道，下意识就要追上去。

　　“小心！”郭商言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往后带了一步。几乎同时，地库转弯处另一辆车快速驶过。

　　“危险！”郭商言皱眉，看着黎炎炎车子消失的方向，语气带着不赞同，“她怎么能这么开车？”

　　洛南依被他拉住，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脱。她看着空荡荡的出口，又低头看着自己手机上那条未发出的、解释道歉的信息，再回想黎炎炎刚才在会议室门口那个冰冷决绝的转身……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委屈、慌乱、心痛和百口莫辩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

　　夜色渐深，地库里灯光惨白。

　　她站在原地，浑身发冷，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解释的时机，裂痕便已悄然产生。

　　而裂痕的那一端，黎炎炎正将车开得飞快，冲进茫茫夜色，冲向熟悉的老地方，冲向能让她暂时麻痹痛苦的酒精和喧嚣。

　　她需要发泄，需要质问，需要……一个答案。

　　或者，只是需要忘记，今晚这荒谬而心痛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