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仃谣》苏洛邪

19、19

　　“不过是瞎猜的而已，”茜娘扬眉一笑，“民女刚回闲潭阁便见安王妃您坐在这里，千雪对您又毕恭毕敬，想来您就是宋捕头口中所说的那位贵人了。”
　　“你说的倒也都有道理。”安王妃放下了茶盏，抬眼望着茜娘，“其实那一日我回去之后，便想着要找到你们，以报相助之恩。只可惜刚回到临安，诸事奔忙，等到打探到你们消息的时候，闲潭阁早已空无一人。”安王妃说到这里，朝千雪微微一笑，“倒也是上天注定，我刚回到王府，就瞧见千雪等在了那里。后来又听说了你们的事情，几番求证之下，才插手了这件事情。”
　　茜娘听着安王妃的话语，脸上的笑意虽然依旧，但低垂的眉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茜娘代闲潭阁上上下下二十七口人谢过安王妃救命之恩。”茜娘再次行了一个大礼。
　　“茜老板快请起。”安王妃道，“这王家本也不是个东西，仗着后宫的恩宠就在朝堂上作威作福。我一回到临安就听到了不少王家公子的‘好事’。正愁找不到法子治他呢。”
　　说起来，这安王妃也算是看着当今皇帝长大的人了，虽然安王是皇帝的兄长，但是相差年岁甚多，因而更是一个父亲一般的存在，而安王妃则在从前那一段被欺压的日子里用心照顾着当今皇帝，深得他的尊敬。虽然很多人不说，但是其实谁都知道，安王妃在皇宫里，便是如同太后一般的存在。她和安王所说的话，都是极有分量的。
　　“茜老板想必也是乏了，”安王妃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开口，“有些话，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吧。”
　　“茜娘洗耳恭听。”
　　“茜老板，这几日千雪在安王府中住着，深得我与安王的欢喜。你也知道我们二人膝下无子无女，因而想要收千雪为义女，你以为如何？”
　　茜娘闻言一怔，抬起头看了看千雪，只见后者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那神情间倒也没有什么不情愿，故而开口道，“这只消看千雪的意思就行了，闲潭阁里是不签卖身契的。”
　　“我知道，”安王妃笑言，“一回临安就听说了这闲潭阁的事情，我倒也是佩服茜老板你的魄力。只是千雪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只有你同意了，她才会点头。”
　　茜娘听完，略微思索了一番，这才开口，“既然如此，那茜娘就冒犯了。”她微微抬起头，目光望着安王妃，“千雪有缘能得安王与安王妃的喜爱，自然是她的福气，我也是为她高兴的。但是古人有云，一入侯门深似海……千雪是个单纯的姑娘，就算有王爷和王妃您二人护着，但日后她总归是要嫁人，难免是要依靠自己的。虽然是安王的义女，但她日后好歹也是皇家的人，如今战事虽有所平息，可恕茜娘不敬，难保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千雪是否会被当做政治的牺牲品送去和亲，或者过上漫长的不快乐的日子？”
　　说到这里，茜娘看了千雪一眼，“我只希望，千雪能够平淡而幸福地过完一生，有家的温暖，有感情的呵护，有安心的承诺。不知安王妃可否保证这一些？”
　　大厅里随着最后一个音的落下，陷入了一阵寂静。茜娘带着笑意的目光看着正在思索着什么的安王妃，只见后者沉默了许久，正在众人以为她被惹怒的时候，忽然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抹笃定的笑容。
　　“茜老板。”安王妃迎上茜娘的目光，“我怎没有早些认识你？”
　　“安王妃说笑了。”茜娘屈了屈膝，心里知道她是应允了。
　　“你所说的这一切，我都答应你。”安王妃说。
　　“多谢王妃。”茜娘说完，朝千雪笑着招招手，“千雪，愣着作甚？还不先来见过你的义母？”
　　“不急不急，等我进宫禀明了陛下，再带着千雪祭拜祖先，到时候再叫也不迟。”安王妃微笑站起身，走到茜娘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到时候你也随我一道入宫，我倒要让陛下好好看看，他差点冤枉了的是什么样儿的人。”说完，她朝身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一行人忙跟了上来,“好了，你也快去歇息吧，折腾了这么些日子，定是累了。”语毕，安王妃带着侍女离开了大厅，往大门而去。

　　茜娘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千雪。
　　安静了半晌之后才开口，“半个时辰后来应苔楼找我。”

　　不知不觉，四月底的天气，带着些微的不安分的炎热。茜娘洗了个澡，换上一身青色的衣衫。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滑落在身上，仿若不愿离去的夜色。只见她侧躺在贵妃榻上，轻轻闭上眼睛养身。微微皱起的眉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千雪推开门走了进来，双手端着一盘凉糕。
　　“你来啦。”茜娘开口道，略有些低哑的声音像是暗流汹涌的湖水，让千雪莫名就心口一震。她点点头，“嗯。”随即，将糕点放在了茜娘手边的小茶几上，“姑娘，这是专为你而做的凉糕，你可要尝尝？”
　　“想用一盘糕点来贿赂我么？”茜娘睁开眼坐了起来，微笑看着千雪。
　　“我……我只是担心你饿了。”千雪仿佛被说中了心事，微微低下头，嘟囔道。
　　茜娘信手拿起一块凉糕，尝了一口，随即有些赞许地笑了，“几天不见，手艺倒是愈发的好了。”说完，她几口就吃掉了凉糕，然后喝了口茶，这才抬眼望着千雪，“这些日子，去了何处，怎么会好好地找上安王妃？”
　　“姑娘，你可还记得唐清公子？”千雪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
　　茜娘闻言，挑了挑眉，然后点头，“记得。”
　　“那一日我先去青麓书院送还了钱袋，正想要去宋大哥家中，途经太白居的时候想给他买上一壶桃花酿带去，可谁知刚买好酒就瞧见唐公子了，他拉着我说了好一阵的话，让我想走都不沉，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他好不容易说完了，我原本以为可以告辞了的时候，他却对着我神神秘秘的说，让我去找安王妃，千万不能回闲潭阁。”
　　千雪回想着当时的情景，眼神里还带着那种难以置信。说起唐清，她与他并不熟悉，只是一个来过闲潭阁几次的客人而已，在千雪的印象里，这是一位豪爽的又似乎在被茜娘耍弄的客人。他为什么拦着自己，为什么要让自己去安王府。而闲潭阁，又是怎么了？这些疑惑有些解开了，有些却还滞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所以，你就去找了安王妃？”茜娘问。
　　“是。”千雪点头，“当时我并不全信唐公子的话，偷偷回妆成街上瞧了一瞧，却见到茜姑娘在门上贴了告示，随后跟着宋大哥走了。有倚翠楼的姑娘说似乎是你们犯了什么事儿。我这才信了，赶紧去了安王府。”
　　“你这般去安王府，岂不是冒失？”茜娘的嘴角依旧是若有似无的笑意。她对于唐清这个人，现在是愈来愈好奇了。什么样的原因促使他做这一系列的事情？更好奇的是——他唐清怎么对这一切知道的如此清楚？
　　“当时我也是这般想，甚至不知道该去说些什么，只是到了安王府里，便有水韵，就是安王妃身边的那个侍女，亲自接了我进去。我瞧着安王妃竟然是当日在林子里被姑娘所救的那个人，登时就明白了唐公子的意思。”
　　“那么快明白了？”茜娘笑，“你的脑袋何时这么精明了？若是当时我不过是跟着宋湛出游一趟呢？”
　　“才不会呢，有这么好的事儿，姑娘你能忘了我？”千雪当即反驳，话音落下，才有些懊悔一般的羞涩地低下了头。“我是说，姑娘有好东西或者好事情，必定是会想到我……们的。”
　　“把那个‘们’去掉，才是你心里想的了吧？”茜娘忍俊不禁，摇摇头说。
　　千雪嘻嘻一笑，继续道，“安王妃见到我之后，便说起闲潭阁的事情，姑娘，原来王妃那日便来过闲潭阁，只是见门上贴了的条子，才走了。等知道了其中蹊跷之后，安王妃立即就下令去彻查，另外也安排我在安王府里住了下来。”
　　茜娘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却在念叨着“不对。”
　　安王妃何以正巧在那时出现，又怎么对千雪的话报以信任态度？这些疑问愈发的多了，缠绕着脑子，怎么都解释不了。
　　问题，似乎就出在了唐清身上。
　　“就这么住着，她就要收你为义女了？”茜娘嬉笑着问。
　　“姑娘……”千雪跺了跺脚，“你听我继续说……我在安王府里住着，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样了，整日无所事事的，还好水韵姐姐始终陪着我，我们都爱下厨，于是时不时自己做些好吃的，有时候被安王妃撞见了，便也做了她一份，日子久了，便生出了感情来。她说我做的点心，有她家乡的味道。”
　　“原来是这样。”茜娘点了点头，“我看安王妃是真心欢喜你的，就听她的话，认了她为义母吧，毕竟安王府可比闲潭阁好多了。”
　　“可是……”千雪看了看茜娘，不由得红了眼眶，“我舍不得你。”
　　“真是个傻姑娘。”茜娘刮了下她的鼻子，“你能留在我身边几年呢？就算不是跟着安王妃，再几年也是要出嫁的，岂有一辈子跟在我身边的道理？”
　　“我知道。”千雪嘀咕，“可是就是舍不得你嘛……”
　　“哎哟，可腻歪死我了。”茜娘笑，“你又不是入了安王府就见不着我了。”
　　“哎，姑娘你可真无情，一点儿都不见感动。”茜娘嘟囔着。
　　“嗯，是啊，你最有情。”茜娘说着，拉起了她的手，走进了卧室，“呐，虽然不是什么正式的认亲，但是毕竟是好事一桩，我这礼一定要给的。”说完，她从首饰盒里挑出了一串紫水晶的珠串，戴到了千雪手上，“你不是一直都很欢喜这珠串么？现在，它就是你的了。”
　　“姑娘……”千雪怔怔地看着茜娘。她记得，每每自己对这珠串表露出欢喜之意的时候，总是被茜娘用七拐八弯的理由给绕了回去。后来她也猜测到了，大抵这物什对她有什么非凡的意义。只是，如今她竟将它送给了自己。
　　“收着吧，这本是一位故人之物，我留着，聊作思念之寄托。”茜娘叹了一口气，说。
　　“那现在……”
　　“千雪，你可知道这世间最不会失去的可作纪念之物是什么？”
　　千雪有些迷惘地摇摇头。
　　“是自己。”茜娘微微一笑，“从前的种种经历，相处过的日子，即便是没有了这些杂七杂八的身外物，也不会因此消失，它会永远存在。”说完，她拉起千雪的手，“所以，此刻它只是一串你很喜欢，而我也很想赠与你的珠串，仅此而已。”
　　“姑娘。”千雪似懂非懂地看着茜娘，末了还是点了点头，“千雪多谢姑娘。”
　　“好了，回去休息吧。手里的事情，多给别人打理打理。”茜娘嘀咕，“这安王妃可真会挑人儿，把我栽培得最水灵的姑娘给收了去，哎，可苦了我哟，那么多事情又要重新操心了。”
　　千雪原本满满的感动因着这句话而凝滞了，她有些无奈地垂下了头，心想，姑娘，你非得每次在这样的关头来几句扫兴的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