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仃谣》苏洛邪

20、20

　　进宫的日子就在三天后。茜娘将千雪和自己打点了一番便坐上了安王妃专门派来的马车，一路进了宫里，直到掌灯时分，才带着一大堆的赏赐回到了闲潭阁。
　　“姑娘，你们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住在宫里了呢。”若溪第一个迎了上去——因着要进宫的事情，闲潭阁还没有恢复开张，所以大家都闲散地休息着。一听到茜娘她们回来了，都忍不住到院子里来问东问西一番，毕竟是去了宫里，是那个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去看一看的地方。
　　“没有，只是王贵妃多留了一会儿罢了。”茜娘微微一笑，旋即吩咐丫鬟们把赏赐都逐个的分了，又让大部分人散了，这才走到大厅里，捧着若溪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松了口气一般地垂下了肩。
　　“王贵妃？”若溪挑了挑眉，“莫不是那王胜元的姊姊？”
　　茜娘抬眼看了看若溪惊讶的表情，旋即笑了，“正是。”
　　“姑娘？那王贵妃可有欺负你？”若溪问。
　　还不等茜娘回答，就见千雪在一旁摇头，“没有，王贵妃人可好着呢。”
　　“怎么个好法？”翩翩问。
　　茜娘让若溪等人和千雪都落了座，这才不紧不慢地解释，“其实也不见得，只是王贵妃人在宫中，千雪如今又是安王妃的义女，也算是当今圣上的堂妹了，因而自然是要以礼相待。”
　　“是啊，如今我们千雪可是身份不同了，对了，进宫感觉如何？可怕么？陛下人可好？”翩翩几人忙不迭问着千雪在宫里的见闻，而若溪则放心不下的跟着茜娘走了出来。

　　“姑娘。”若溪和茜娘并肩走着。
　　“你怎么出来了？”茜娘一路往应苔楼而去。
　　“王贵妃找你做什么？”
　　“不过就是在席间遇到了，交涉了几句罢了。”茜娘一笔带过。
　　“她没有提起过王胜元么？他害的我们都进了大牢，没有一句交代？”若溪愤愤不平道。
　　茜娘停下了脚步，侧过身面对着若溪，正色道，“若溪，现下没有任何证据能确定是王胜元推了这一把，这一点你必须要牢记。”说完，她轻轻谈了一口气，神色也缓和了一些，“况且，就算是一家人，也不见得是一心的。”
　　“姑娘的意思是……王贵妃和王胜元之间……”若溪从言语间抓到了关键，不由揣测道。
　　“嗯。”茜娘点点头，随即笑了，“这些事情，你清楚就好了。”
　　“那姑娘，以后王胜元是不是再也不会来闲潭阁捣乱了？”若溪松了一口气，随即问道。
　　“为何我竟觉得你似乎有些失望？”茜娘挑眉，道。
　　“哎，我这不是替姑娘的药失望嘛。”若溪吐吐舌头，说。
　　“好了，不和你贫了，我累了，去歇一会儿。”茜娘说完，推开了应苔楼的门，走进了卧室里。而若溪也道了声别后往大厅而去——她可不想错过什么宫里好玩的事情。

　　睡在贵妃榻上，虽然疲惫，却无法入眠。茜娘索性闭上眼睛沉思起来。
　　白天时候王贵妃单独传召她谈话，起初茜娘心中稍有些惊讶，亦以为她会因王胜元之事而给自己使绊子。但是看安王妃那淡然自若的神色，又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我同胜元，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姐弟。”王贵妃只留下了心腹宫女，随即低垂着眉眼不无感慨地说，“我的母亲是家中的妾，生下了我之后便被正夫人给折磨死了。父亲并不待见我，也就将我扔给了奶娘，不闻不问，正夫人倒是记得我，只是多半会找些事情来差遣、羞辱我。”
　　王贵妃说着，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随即望着茜娘，“后来，廉王带着陛下来父亲家中做客，微服私访，那一日我正在庭院里扫地，就这么遇到了陛下。得了垂青。父亲这才想到还有这么一个我存在，将我好生养着，一直到后来陛下将我接进了宫里。”
　　“娘娘真是好福气。”茜娘不轻不重地说。
　　王贵妃却只是淡淡一笑，“听闻胜元一直到茜姑娘的店里去打扰，给茜姑娘添麻烦了。”说着，朝茜娘微微欠了欠身，后者忙站起来，跪在了王贵妃的面前，低垂着头，道，“娘娘玉体尊贵，可是折煞民女了。”
　　“茜姑娘。”王贵妃虚扶了茜娘一把，“我既然告诉你这些，便是没有将你当做一般人。”她笑容柔和，语调温婉，举手投足间尽是让人想要亲近的气质。但是茜娘心里头清楚，能在宫中这么快爬到贵妃位置上的女人，绝对不仅仅是外表表现的这些而已。她只是低垂着头，立在那里，听着王贵妃的话语。
　　“茜姑娘，千雪既然已经是安王妃的义女，自然也是一家人了，你对千雪情同姐妹，想来陛下和安王妃亦不会怠慢。婉容这一拜，你自然受得起，还望日后舍弟有什么得罪之处，茜姑娘莫要太放在心上。”说完，她又朝茜娘欠了欠身。
　　后者这一遭没有躲闪，只是同样低下了头，恭敬开口，“王贵妃抬爱了。民女怎会与王公子计较，倒是让王贵妃误会了，是民女的罪过。”
　　话说到这里，若还是不明白，便是痴傻了。这王贵妃不过是担心茜娘和千雪会借助安王妃的手打击王家，故而来了这么一出苦肉计罢了。道出了凄苦身世博得同情，又撇开自己与王胜元的关系显得公正，还放低姿态亲切举止。目的都知针对一点——让茜娘再也没有理由和立场去反击王胜元。
　　如此说来……她们入狱的事情，真是和王胜元脱不了干系了。

　　茜娘翻了个身，将小臂枕在了头下，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睡姿，这才继续清理自己的思绪。
　　问题的关键，似乎总是停留在那个叫阿全的人身上。距离阿笙答应调查此人已经过去了三天，还不见消息，可见也是找不出什么来了。茜娘微微皱起了眉头——越是这样平静的表象，越是让人觉得不安。

　　“姑娘。”等到千雪过来敲门的时候，茜娘已经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听到了敲门声，她睡眼惺忪地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上前开门，“怎么了？”
　　“唐公子说要见你。”千雪说。显然经过了之前的污蔑之后，千雪对于唐清的印象已经很好了，因此即便今日闲潭阁不营业，她也照样来通报。
　　“唐公子？”
　　“是，他说有一件你很想知道的事情要告诉你。”千雪说。
　　“请他过来吧。”茜娘说着，转身要往卧房去换身衣裳，旋即又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地停下了脚步，回过身看着千雪，“你瞧，我竟是忘了。千雪，如今陛下既已见过了你，认可了你，那么你就是安王妃的义女了，即便没有去祖宗祠堂拜祭，但是这些丫鬟的活计，还是让别人来吧。”
　　“姑娘……”
　　“哎。”茜娘看着她，微笑着，并不说话。
　　“姑娘，你这是算把我送了人，就撒手不管了么？”千雪半撒娇半难过地说，不知觉间，红了眼眶。
　　茜娘一怔，旋即笑了，“瞎说什么呢，你既然是我闲潭阁出去的，这辈子都是闲潭阁的人，但是你也要想想安王和安王妃，他们若知道自己义女还在做着丫鬟的事情，该要作何感想？”
　　“姑娘……”
　　“千雪，”茜娘安抚一般地拍拍她的手背，“你也知道，我从未真的将你当做使唤丫鬟，就算没有安王妃，日后我也会将这闲潭阁交到你手里。但是，此刻既然又更好的出路，我自然会让你走更好的那一条。你也莫要耽误了自己。况且……你心仪宋湛，却又觉得自己是个丫鬟，不敢高攀。如今安王义女的身份，总算是合适了吧？甚至是有些自降身价了。这样岂不是合你心意？”
　　提到宋湛和终身大事，千雪不由得耳朵泛红，“哎，姑娘，你怎么又扯到这桩事情上了。”
　　“我这还不是关心你么？”茜娘笑。
　　“好了，不和你多说了，这唐公子，你是见还是不见？”
　　“见见见，我们千雪亲自来说，我怎敢不见？”
　　“那我这就去带他过来。”千雪说完，一溜烟儿地跑了。茜娘望着那个背影，暗自叹息——她怎么会不理解这种心情？害怕被抛弃的恐慌，即便是从此安然无忧，但是对于感情上的依赖却是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重。大抵，这就是从小颠沛流离后所无法摆脱的魔障吧。
　　收回了目光，茜娘回到卧室换了身衣衫，又稍稍整理了下发髻，羊角梳刚放回到桌上，就听到了千雪的叩门声。

　　“唐公子。”茜娘走上前，打开门，只见唐清身着青色衣衫站在面前，依旧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只是那微微扬起的眉梢到底是泄露了他此刻的自得。
　　“茜老板。”唐清朝茜娘作揖道，“叨扰了。”
　　“无妨，唐公子请。”茜娘说着，将唐清带到了正厅里，依旧是千雪端上了茶点，茜娘也没有再去阻止或是提醒——毕竟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何况其中还有她的那份执念。
　　“得知茜老板无碍，唐某总要亲自来拜会一般，见着了真人，才肯放心。”唐清喝了一口茶，缓缓道。
　　“多谢唐公子挂心了。”茜娘点点头，微笑道，“听千雪说，唐公子有一件茜娘很想知道的事情要告诉我，不知……是何事？”
　　唐清闻言，放下了茶盏，微微垂下了眉眼，随即抬头看着茜娘，“唐某听说，茜老板对出现在王公子和孙大人身边的那个人很感兴趣，有很是巧合地得到了一些关于这个人的消息，故而特为来茜老板面前献宝了。权当做是贺千雪姑娘得安王妃青眼收作义女之礼了。”
　　“哦？”茜娘挑眉，“唐公子知道的可真不少啊。”
　　唐清摇摇头，“还不及茜老板的一半。”
　　“唐公子过谦了。”茜娘淡淡一笑，并没有再说什么。唐清旋即递来一封信，茜娘伸手接过了，先是看了他一眼，这才抽出了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唐清在一旁喝着茶，神色自若，甚至有一种超脱之气，他的双眼正观察着茜娘的神色，只见她先是一惊，旋即又平静下来，再也不见情绪起伏。暗自佩服了一番。直到她看完了信，他才将杯盏放下，“茜老板对唐某这份礼，可还满意？”
　　“礼倒是好礼。”茜娘抬起眼，望着唐清，“只是这认义父母的是千雪，收礼的也当是她，这份礼，对我是好，对千雪，却不过是一句废话罢了。唐公子此举可是有失妥当了。”
　　“既然如此，那唐某不介意再送一份给千雪姑娘。”
　　“好阔气。”
　　“能得茜老板欢心，这些算得了什么？”
　　茜娘闻言微微一笑，“唐公子又是弄错对象了。要讨好，也不是讨好我。这闲潭阁里姑娘众多，总有唐公子你中意的。”
　　“不才，在下中意的只有茜老板你一人。”唐清说着，站起身朝茜娘拜了一拜。
　　“呵，唐公子，只怕我要让你失望了。”茜娘放下了信，“正如唐公子你洒在这信纸上的药粉一样，怎么也不会有作用的。”
　　“嗯？”唐清笑了，一双桃花眼格外的好看，像是和煦的春风，“茜老板说的是什么？唐某倒是糊涂了。”
　　茜娘抖了抖那张信纸，有极细小的粉末落了下来，在半空中打着旋儿落地，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一阵风带起的细微尘埃。“唐公子，这药粉如若我没有认错的话，应该是你们唐门独有的‘慎言’吧，作用是闻了此药粉的人会在询问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清闻言，只是撇撇嘴，不作回答。
　　“不知道唐公子下这个药在我身上，是想要我说出什么来？”茜娘斜眼看着唐清，嘴角是一抹嘲讽的笑，“不曾想，我一个小小的青楼老鸨，竟也会被唐门门主惦记上？”
　　“茜老板。”唐清微微低头，旋即轻笑一声，整个人仿若褪去了一层虚笼的雾气，一股无法抗拒的压力散发出来，“我既不是药商，你也自然不会是寻常的老鸨了。”
　　“过去兴许不是，但是眼下以及将来，都是如此。”茜娘将信往桌上一放，“我这儿没有唐门主你想要的东西，还请回吧。”
　　“苏姑娘。”唐清依旧是笑着，只是眼神里平添了几分霸气，“难道苏姑娘在知道了阿全的身份之后，没有想到什么么？”
　　茜娘吃了一惊，睁大眼睛望着唐清，转而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收拢了神色，“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另外，唐公子，茜娘姓叶，不姓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