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亦何欢》沙与茉

20、二姐

　　第一次高考前夕，在贵州的二姐被父亲接了回来，整个过程也算惊心动魄。好在一切顺利，等贵州那男孩发现的时候，二姐已经跟随父亲上了火车，男孩除了发几条怒骂的信息也无法再逆转局势了。

　　回来的二姐一言不发，肚子已经非常大了。
　　我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二姐看到家里来的亲戚，想挤出点笑容回应，却显得局促不安。
　　饭桌上，大家都在复盘这一路的惊险奇遇。大姨娘家的大表哥，只是喊了二姐一声，准备和她说话，她便崩溃痛哭。
　　后来父亲带她做了引产，这件事才终于告一段落，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只是二姐从此变得沉默寡言，行尸走肉般接受家里的一切安排，又回到镇上原来的那家裁缝厂里上班。

　　庆功宴上，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二姨娘家的儿子看二姐少言寡语，有意和她说话，二姐却神情呆滞，反应迟钝。
　　表哥私底下担忧地和我说：你多关注关注二丫头，感觉她现在不对劲，别到时候头脑搞坏了。
　　我感受到了他的关心。

　　二姐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变了个人，有种快要经受不住打击被逼成精神病的前兆。我不知道怎么关心，也没有做什么，好在后来她自己逐渐恢复了。
　　也许她和我一样，挣扎在某个边界，内心早已撕扯了千百遍。

　　毕业后的三个月假期，我在二姐的裁缝厂打零工，挣了五千多块钱。我花了三千块买了她的旧电脑。
　　她说她不想要了，给我了。
　　我坚持要买下来。
　　其实，我有自己的私心。

　　高一有段时间，班里有人玩起了mp3，我也很想要，于是乎，开始攒钱。家里平时会将买菜剩的硬币放在书案一角，方便平常随时取用。只要我看到书案上放着硬币，一毛两毛，都会偷偷拿走据为己有。
　　一次，被二姐看见了。
　　她以为我钱心重，几毛的硬币都要霸占，一脸鄙夷地说：你怎么这样啊？
　　我说：我想买个mp3，已经攒了五十多了。
　　那时，二姐裁缝学成，还没去外地，在镇上半工半学，每月有点微薄的工资。
　　她二话不说，带着我上街，花了280块大洋给我挑了一款可以触屏的mp4。
　　这在班里可是非常稀奇的，同学的mp3只能听音乐，我的还可以看视频。很多同学问我借，我就让他们给我下载动漫。

　　不久，mp4的事被父母知道了，他们勃然大怒。
　　二姐被骂得狗血淋头。父母怒斥二姐说就是这个mp4影响了我的学习。
　　我怕父亲也骂我，撒谎说只是以前的mp3。
　　初二那一年，学校门口新开的书店举办了一场作文比赛，我参加了，获得了二等奖，奖品是mp3，白得的东西母亲也很开心。我从不在他们面前现眼，也没耽误学习，这件事他们就忘了。后来mp3坏了，早就丢了。
　　我说的信誓旦旦，一点也不心虚，父亲好像相信了，没再说什么。

　　有了这个mp4，我看动漫就更方便了，经常让同学帮我下载。动漫里的故事和人物也给了我些许力量。遇到非常喜欢的，我还会从生活费里省出点钱买海报来珍藏，偶尔还会自己动手画我喜欢的动漫角色。
　　这一爱好也让我在漫长的孤独时光中找到了一些乐趣。

　　二姐不看重金钱，却对我出手阔绰。工资不高，给我买mp4，花大几百给我买一件衣服眼都不眨一下。
　　我太想有个机会报答她了。
　　于是刚好借电脑的由头回馈一点，她也不会觉得受之有愧。

　　和二姐在裁缝厂打工时，二姐已经谈恋爱了，这个恋爱对象是她自己谈的，叫王涛，就是我后来的二姐夫。
　　恋爱之前，在我复读期间，二姐至少相亲了十几个对象，没有一个成功。
　　她非常好说话，不懂得拒绝，选对象这件事似乎也没什么主见，每见一个都说满意。
　　最终没能成的原因是母亲要求男方在婚前有房有车，可是老家的这些男孩也不过才二十出头，暂时还不具备这个能力，最终都黄了。
　　母亲还和我说：你二姐真是……这么多相亲对象就没一个说看不上的，相一个说可以，相一个说可以。

　　二姐的美貌在相亲市场中并不占优势，她喉咙的残疾也导致她从小说话就不清晰，常被人嘲笑。
　　二姐接回来后，我和父亲提道：现在医学发达了很多，去医院看看说不定能治好。不然的话，会一直被人欺负，以后嫁人也会被婆家排挤。
　　父亲听进去了，带着二姐去了医院。
　　医生说做手术只能改善，改善到什么程度具体看个人情况。
　　手术费十分昂贵，幸运的是刚好遇到王菲做慈善，所有和她女儿一样因为唇喉部位的先天残疾都可以得到她的帮助，治疗费用全免。
　　手术之后，二姐说话虽改善了很多，却和正常人还是略有区别，这也一直成为二姐在相亲市场中被人诟病的点。
　　可能因此二姐从小就自卑吧，再加上她生在这样一个从未被善待过她的家庭里，她并不懂得拒绝。

　　后来二姐和我说过，相亲的对象中有一个男孩叫舒毅，高中和我一样在省示范高中读书，虽成绩不好，只上了大专，却是大高个，长得一表人才。
　　他对二姐是真心的好，非常大方，会把身上的钱都给二姐花。真正地想她所想，爱她所爱。二姐从未遇到过如此真心待她的人。
　　两人谈恋爱期间，还去学校和我吃过饭，我觉得甚是满意。
　　可是最后他们还是因为买不起房分了手。
　　二姐说：分手的时候，他哭得很伤心。
　　婚后的二姐生活并不顺心，还常常念叨当初如果和他在一起了也许就不是现在这样的生活。
　　可当时的二姐虽有不舍，却没有反抗，默默地接受了母亲的安排。
　　可是母亲的安排就是见一个，黄一个，想找对象结婚，遥遥无期。
　　二姐心里着急，就自己在裁缝厂里找了一个对象。

　　王涛也是裁缝厂里的员工，个子不高，只比159的二姐略微高了一点点，长得不好看，性格也一般。
　　厂里的同事和我说，他一开始追的是另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没同意，才追的二姐。
　　我感觉他就是专门到女性居多的裁缝厂里找结婚对象来了，对二姐不是真爱，想劝二姐三思。
　　二姐将王浩介绍给我认识，还一脸欣喜地问我：般不般配？
　　我不好泼二姐的冷水，还是说了：配。
　　二姐开心极了。

　　晚上下班，我去宿舍找她玩，她却不在。
　　我问她的室友：我二姐去哪了？
　　二姐的室友意味深长地笑道：她不在当然就是去约会啦。
　　我说：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这可说不定，一般至少到十一点吧。

　　第二天，听二姐说，王涛有一辆汽车，他们经常在那里约会。
　　王涛有辆汽车，并没有让我对他有所改观，反倒更让我觉得这人居心叵测。
　　家里那么穷，居然还买汽车，到基本上都是女孩子的裁缝厂里上班，这不就是妥妥地奔着找媳妇来的吗？

　　我问二姐：你为什么看上他？
　　二姐说：他也没有多好，是我，我太想有一个家了。
　　那时候她已经24岁了。
　　村里初中毕业就没读书的女孩中，这个年纪还没有结婚的已经算大的了。二姐心里着急。可是所有的相亲对象都被母亲搅黄了，家里没有人给她做主，她看不到希望。

　　上大一后，再回家的时候，才得知二姐已经怀孕了。
　　二姐怀孕一直瞒着所有人，被母亲发现时已经四五个月，非常显怀了。四五个月的时间，男人一点作为都没有，也没差人来提亲。
　　母亲非常生气：你可真能瞒啊！肚子都这么大了，怎么不早说？
　　我劝二姐：这男人婚前搞大了你的肚子，这么长时间不伸头，就是打量你的肚子等不了，等你提，到时候好拿捏你。
　　二姐不说话。
　　我说：把孩子打掉，他不是什么好人。
　　二姐不听，任由母亲如何斥责，我们如何劝阻，她都无动于衷。
　　时间一刻也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村里人就能看出来二姐怀孕了。未婚先孕本就是让家族蒙羞的大事，要是拖到把孩子生了，那还了得？

　　最后，即使没有房子，母亲也只好同意他们结婚了。
　　婚礼办得很仓促，也很简陋，都没有去酒店举行仪式。
　　婚后有一次，我和二姐参加别人的婚礼，她看到别人在酒店举行仪式忍不住流泪了。
　　我知道她并不仅仅是因为司仪的煽情，而是心酸自己没有这样的婚礼。
　　婚后不久，小外甥就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