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翅》媏生

45、第 45 章

　　我说服母亲让我去打暑假工。放暑假第二周我便开始工作了。
　　起初，我的工作只是负责打包。纯茶要放细吸管，有小料的要放粗吸管。
　　大约一个星期以后，我便负责为客人点单。
　　总体来说，这些都是体力活，不需要依靠复杂的系统来指导我们怎么运行，老板说最重要的我们的态度，态度一定要好，要对客人有耐心。
　　我周末会休息一天，那一天睡个懒觉再学习下学期的功课就过去了。好在我及时悬崖勒马，期末考试名次没有太差，也是基于这一点，母亲才放心让我出去打工，她说我是应该适当地出去锻炼了，但是学业不能松懈。
　　我们一直留在烟城，父亲没有给母亲的卡上汇钱。
　　奶茶店早上刚开业的时候没有什么生意，我喜欢坐在窗边看着流动的街道，我喜欢看到树叶的影子落到斑马线上，喜欢人从树影中穿过，树影在他们脸上留下另一个生命的印章，有时，树影会盖住人们整张脸，有时人们只从树影中露出一双眼睛。一个上午，我能看到很多双眼睛，一般来说，人的眼睛像一口井，年龄会让井水蒸发，随着年龄的增加，井水变得稀少浑浊，可我见过一双七八十岁的老人的眼睛，她的双眼有神，眸子里稀少的井水像是藏了一晚的夜光，竭力地发出夺目的光芒。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一个晴天，万里无云的夏日。
　　我正在处理店里的垃圾，我要把垃圾拖到对面街道，然后倒进大垃圾桶里。这种事本来是由一个男生做的，碰巧他那天有事，所以这件事就留给了我。
　　垃圾大多都是塑料制品，看着多实际上一点也不重，丢了两大袋垃圾后，垃圾桶已经达到它的最大容量。我推着推车返回，等红灯时，一个老太太叫住了我。
　　她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坐在地上，手里拿着喝了三分之一的矿泉水瓶，背上背了一个包，包被塞得挤出了褶皱，有些边缘的布料已经洗得发白。她一头银发，皱纹平均分布在她露出的几乎所有的肌肤上：脸、脖子、双手、脚踝。这是一个被时间改写的躯体，我能感受到岁月的肆无忌惮。
　　她是来烟城旅行的，但是跟丢了同路人，碰巧手机又没电。她拿出老年机给我看，手机早已黑屏关机。她想要和伙伴取得联系，但是她不记得任何一个人的手机号码，她只知道她们应该往广场走，她问我广场在哪里。
　　这里离市中心广场有一段距离，而且没有直达的公交车，我很难告诉她具体应该怎么走，况且她还带着那么多东西。我让她跟我一起回店里面，我给她找个充电器，这样她能和熟人取得联系，自然也好找路了。
　　她很愉快地答应了。
　　我上前想要将她扶起，她向我摆了摆手，示意我不用多此一举。她双手撑着膝盖，背着包，缓慢站起身来，这短短十几秒，我担心她重心不稳倒在地上，但她动作敏捷地起身，掌着自行车和我一起过马路。
　　她说自己退休来旅行的，她们一共有八个人，都是以前的朋友，她们准备从沿海骑车到沙漠。我不能想象八个八十多岁的
　　老人居然能骑着自行车旅行，横跨整个中国，老人身体本来就不好，一路上稍微磕着碰着也很难痊愈，横跨几千公里，旅行中充满了不测。
　　我敬佩地看着她，老太太说，她很小的时候就像当一个旅行家，这样她拿着工资到处玩，然后再结合自己的体验告诉别人要不要去这里。她说她很喜欢自然，可惜家里面没有那个条件，当时也没有这种安逸的工作，退休很久了，直到去年才付诸行动。她本来以为很孤单，结果身边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都是被生活欺压了半辈子的人，终于在临近死亡时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回归自然，而不是选择在最后一刻被泥土掩埋。
　　我和其他店员找了很久始终没有适合老年机的充电器，好不容易找到一根结果用不了。店长给老太太倒了一杯温开水。
　　我带着她的手机去找隔壁维修手机的老板借了一根充电器，老板人很好，在听了老太太的事后，他毫不犹豫地送了一根充电线给她。
　　手机开机后，老太太和她的朋友们取得了联系，那些朋友到处找她，接到老太太的电话后，决定派两个人来店里接她。
　　老太太给我们讲了她旅行的故事：第一次坐缆车，第一次爬山，第一次吃螃蟹。她说这个年龄还能这样享受生活她很知足了，她不用担心儿女，不用记挂父母，每天担忧的是今天有没有过得开心，人要放肆地活着。
　　她手机里面存了很多旅行的照片，一个月前，她才学会如何把相册里的照片存到一个叫U盘的东西里，她学了半个小时，是八个人中学得最快的。虽然相册的照片删了很多，但还是占了很多内存，她的手机运行起来不太流畅。
　　起初她并不想要学习存照片，两个月前，老太太一个朋友的手机摔碎打不开了，手机里面有很多照片，有孙女第一次出生的照片，还有她八十岁大寿的全家照。照片只是定格美丽瞬间的方式，让人有感触的是照片勾起的美好回忆。她很伤心，一连好几天话也不说，某天早晨，她忽然决定要打道回府，她没有继续往下走的心了，老太太安慰她说一定能找到解决办法。她们去手机维修店，从一个店员那里学到了这种方法。
　　一个小时后，老太太的两个朋友来了，她们都是一群精力旺盛的老人，黄昏的太阳也会生机勃勃。她们分给我们一些特产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