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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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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房间和他的只隔了一道墙,但里面却是两个世界。秦泽的房间只有我的一半大小,有一面面向大海的落地窗,如果没有对比,这里仍然会让人感到惬意。但我的房间不仅空间大,而且有一个视野极其开阔的大露台。那是我的私密空间,以往的好几个暑假,我经常坐在那里静静地看大海。有时候和爸爸一起,有时候我一个人。
经过我的房间时,秦泽看了一眼。“四年前这里曾经是我的房间。”他说。不过脚步没有停留,他知道自己应该走向哪里。
“但它是我的房间,一直都是,那是小姨特意为我准备的,我出生的时候它就是我的,而且是小姨帮我设计的。”我没有跟他客气。
我没有跟他客气是因为他曾经短暂地霸占过我的房间,在这之前,包括之后它都只属于我,那是小姨送我的礼物。我没有跟他客气或许还因为我想要这样跟他说话,尽管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澜姐还真是疼你。”他已经打开了自己的房间门,我跟了进去。
“她是我的小姨,亲的。”我说,顺手把他的书包放在沙发上。那个书包真的很重,如果不是装了石头,我会怀疑他刚刚抢劫了银行,而且收获满满。
“她也是我姐。”他把行李箱和那个硕大的袋子放在床边,然后开始打量这个房间。
“但不是亲的。”我呛了他一句。
他看着我笑了笑,转过身继续打量房间,然后慢悠悠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可我把她当亲姐。”
不知为何,他的语调忽然变得有点忧伤,不再是初见时的张扬,好似那种张扬只能存在于阳光下,离开了阳光声音也会变得暗淡无光。我才刚刚认识他,便不习惯了他的这种腔调。尽管刚刚我还讨厌那夸张的、声势浩大的张扬。我走过去,把半开的窗帘彻底打开,阳光透过玻璃窗洒满了房间。果然,他看了眼窗外,脸上又恢复了明亮。
“这里的布置一看就是澜姐的风格,”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说,“你看外面阳光多热烈,大海多热情,但澜姐却把所有的色彩挡在了窗外。”
“我喜欢你的房间,那里一看就住着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满脑子都是幻想的少年。”他又回头开始打量这个房间,“真希望有一天我在澜姐房间里也能看到那么多的色彩。还有这栋房子,它应该和这个小镇上的其他房子一样,彩虹色的。”
“不会有那一天的,我想你知道小姨为什么住在这里。如果有一天有谁胆敢变换风格,把这里都变成‘枫哥儿的房间’,那她就得离开这里了。不要试图改变小姨,她不需要。”
我的话说得愈加不客气,或许在昨天晚上小姨跟我聊起眼前这个人的时候,我以为他会和我一样,会小心地呵护小姨,并爱上这样的小姨。但他仍试图去改变她,这让我有点不高兴。
秦泽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没有着急反驳,而是转过身认真打量了我几眼,像是发现一个已经在他心里有着清晰印记的熟人忽然表现出与他本身相悖的一面一样,他需要重新定义这个人。
这是他到这里之后第一次这样认真看向我,目光里多了些好奇和探索,甚至还有点惊喜。但我并不习惯被人盯着看,何况还是这双刚刚在阳光下短暂地在我心里掀起了涟漪的眼睛。我忽然变得拘谨起来,并快速移开了目光,重新走向那个装满了石头的书包,试图做点什么让自己变得自在起来。
我希望他没有注意到我的窘态,因为我在转开目光的时候脸上有瞬间的慌乱,尽管我看不到,但我知道一定很明显,除非他有眼盲症,不然他不会错过。更让我感到尴尬的是,我走到“那堆石头”的时候,左脚绊了右脚。好在我快速抓住了书包带子,避免了让尴尬再增添几分。我希望他也没注意到。我开始抓住那个书包,但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你想多了,我只是希望澜姐能开心点。”背后传来他的声音,又恢复了阳光下的圆润轻快。他救了我。
我轻轻出了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我很感谢秦泽的善解人意,尽管我的慌乱是拜他所赐。
“小姨并没有不开心。”我说。
“可是她看起来还是挺忧伤的。”他懒洋洋地回我,然后绕过那张大床,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他的衣服。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了最开始谈论这个话题时表现出得过于执着,似乎怕我又出言不逊。但我仍能感觉出他还在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但至少现在对一个刚刚认识的人谈论他的亲人并不合适,不管他的语气如何。
我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但我自觉比他更了解小姨,也并不想让他心存误解。就像小姨昨天晚上跟我说的,明天即将和她见面的那个阳光小子却在操心所有人的事情。
“那只是你的错觉。有些东西或许就是她自身的一部分,就像你说的忧伤,对小姨来说并不是负担,她甚至需要它。”我说。我终于把他那装满石头的书包抱起来转移到了桌子上,然后看了一圈这个房子,发现除了把那个书包移来移去,这里似乎并不需要我。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忽然想到我为什么要试图做点什么,我已经帮过了忙,现在应该离开这里,而不是跟他探讨什么话题。但就在我想要迈开脚步的时候,他忽然从那堆衣服里站了起来,看向我,眼带笑意:“我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了,枫哥儿,你大学不会要去学哲学吧,或者中文,或者心理学,总之是可以洞察人心的。”
“你才刚认识我,哪里说得上刮目相看。”我收住迈向门口的腿,没忍住又怼了他一句。
他无奈地摊了摊双手:“不要对我充满敌意。”
我张了张嘴,但又闭上了嘴。我终于意识到,我跟他说话的确不够客气,甚至不客气地过了头。被他挑明后我又变得窘迫起来,为了避免再次出洋相,我赶紧跟他道了别。
“你收拾东西吧,我先回去了。”我说。
我应该把他的行李放到房间时就离开的,我在做什么?
“等会枫哥儿,别着急走,再聊会儿,”他叫住了我,然后指向那个沉甸甸地书包,“帮我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吧,放在桌子上就可以,但小心对待它们,它们可比这堆衣服重要的多。”
我犹豫着没动,尽管他语调轻松,但他刚才戳破我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手足无措了,对我来说现在最明智的做法是离开而不是继续帮忙。但他没放我离开,而是走过来拽了一下我的胳膊,把我带向那个书包。
“我得先了解了解你,看看后面这些天怎么照顾你,澜姐已经把你交给我了。”他说,“你不知道,她这两天上班都心不在焉,总是担心家里的小家伙会不会犯错。”
他说这话时像极了长辈在关爱晚辈,这让我更不自在,我下意识地又要反驳,但刚才的对话方式他似乎并不喜欢。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默默走向了那个扎眼的书包。
他终于从那件大号行李箱里拿出了最后一件衣服,并扔到了床上,然后重重地呼了口气。“让它们先晒晒太阳吧,我得先喘口气。”他说着向门口走去,“你要喝点什么?我下去拿,水可以吗?”
我点了点头,他出去了。
我忽然感觉有点累,我的身体太紧绷了,秦泽一出去,它便放松了警惕,但放松却让我感觉很累。我抹掉了额头上渗出的一层薄汗,愣愣地看着摊了一床的衣服,开始思索我刚才的所作所为。
我从来都不是个刺头儿,可是在面对秦泽时我却忍不住想要逼得他哑口无言。为什么?也许他真的令人讨厌。不,他很英俊,也很阳光,他待人热情,即使你还算是个陌生人,他也没有冷落你。但他却随意评论了你的亲人不是吗?你最爱的小姨,你一直像保护你的父亲一样保护的小姨。你从不允许别人说他们的坏话,从这一点来说你就有足够的理由讨厌他。但他也把小姨当做亲人不是吗?尽管你不认同他的观点,但也不能否认他很迫切地希望小姨能够开心。
难道,我只是,开始喜欢上他了?就像我看的很多小说中描述的那样,我在他面前耍小聪明?或许吧,我还不清楚,有些情绪太过陌生,总要花时间去看看那到底是什么。
床上已经堆满了他的衣服,大部分都是冷色调,倒是和这个房间相得益彰。只有一件看似花里胡哨的衬衫埋在其中,我抓住衣角把它拽了出来。那上面有我非常熟悉的图案,火红的枫叶。
秦泽再次回到房间时手里拿了两瓶水,而我已经把书包里的东西都搬到了桌子上。他递了水给我,然后走过去开始整理那堆资料。
“跟我说说你这两天都干了什么?打算怎么安排你的假期?”他还没忘出门前的那个话题,接替小姨来照顾我。他开始干涉我的生活了。
我并不喜欢他跟我说话时的语气,我并不是他的责任。“没干什么,只是在无聊。”我应付他。
但这也不是假话,过去的两天我大部分时间的确在无聊中度过。尽管我给自己制定了计划,读书、骑车、游泳、练琴、自学一门新的语言,或者找时间去找李伯。不过到现在为止,我的计划还停留在大脑中,连计划表都没落在纸面上。我翻了几页书,练了半首曲子,昨天上午沿着海滨大道骑了半小时车,到现在为止我还没下过海,那本日语书也还没打开。我更是把李伯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做得最多的事情或许是抱着书或者琴坐在露台上看着大海发呆,这个暑假还真是空虚的非常彻底。我甚至后悔为什么没和老三一起执行我们心心念念的骑行计划,而是固执地一个人跑到海边来。但后悔是短暂的,如果要重新选择,我还是会选择来到海边。这个暑假,总要有人来陪小姨。何况昨天晚上小姨终于不再把我当做孩子,而是像对待朋友一样跟我谈起她曾经的爱人。在这之前,我只从爸妈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小姨和曾经的爱人非常相爱,但那个人却离开了她,因为一场意外。
“枫哥儿,你知道秦峥吗?”昨天晚上在和小姨散步的时候她忽然问我,“他是小姨的男朋友,我们在一起七年,我们在大学里认识,和所有相爱的人一样度过了一段浪漫的时光。他很善良,也很阳光。他总是喜欢给你制造一些无厘头的惊喜,也经常语出惊人,你都不知道下一秒等待你的是什么,他总是精力充沛。”
小姨说这些话时并没有看我,而是一直盯着大海上那座灯光时隐时现的灯塔。我侧过头看向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没有我以为的忧伤,或许就像我和秦泽说的那样,她并不需要去表现忧伤,因为那已经成为她的一部分。
她盯着那座灯塔看了很久,我没有出声,并放轻了呼吸。然后她转过头来看向我,脸上带上了很浅的微笑,好像那些久远的记忆只短暂地停留了几秒钟。
或许我还不是个合格的聆听者,小姨说这段话的目的只是为了更好地介绍另一个人:“她有个弟弟叫秦泽,明天会过来,在这里短住些日子。我拜托他照顾你,你会喜欢他的。”
我有点失望,我以为小姨会跟我讲述更多秦峥的故事,而不是让什么秦泽匆忙出场。小姨还是不信任我,尽管她开始和我谈爱情了。
“不用,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不需要别人照顾。”我说,“再说,我和大叔也没什么共同话题。”
“他才不是什么大叔,”小姨这次的笑容大了一些,显然我的回答逗乐了她,“你以为他和我是同龄人?你们才是,如果我没记错,他今年应该只有二十四岁,虽然比你大几岁,也不至于就变成大叔了。”
“哦。”我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是不是大叔我也没什么兴趣。
“那孩子和他哥哥一样,聪明,阳光,甚至阳光过了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像个调皮捣蛋的猴子,很让人头疼。不过,现在成熟多了,会经常给我打电话。他把我当成了他的责任,虽然大部分时间显得不正经。”小姨又笑了一下,她好像很喜欢那个秦泽,以往她很少说这么多话,“我都没想到,当初那个看似不靠谱的孩子会长成这个样子,而且他是个超级大学霸,也许你可以向他讨教一下,别放过这个机会。”
我没有从小姨的描述里喜欢上秦泽,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和平共处,我才不希望他也把我当成他的责任。今天见到他更是,我不想变成他的责任,绝不。
“为什么无聊?”秦泽手里整理着几页凌乱的纸看向我,“跟我说说。”
他总是对一个问题很执着吗?就像关于小姨开不开心一样,但无聊必须有理由吗?我没有回答,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我们渴望强烈的心理活动,却又无法受到刺激,那时便会感到无聊。你知道吗,无聊产生于冲动和欲望。”他看向我,眼睛里又是那戏谑地笑,“无聊——一种对欲望的渴望。你在渴望什么,枫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