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冥笙丶

5、棋逢对手

　　别的不说，自知之明念卿还是有的，自然也知道自己适才臭不要脸的将人调戏后，如今在这小道士眼里已经毫无形象可言。

　　可她并非真的好色之徒，只不过一时兴起想要捉弄捉弄他，眼下老这么盯着人家看终归还是有些唐突，把谁当成谁的影子更是不该。

　　她斩断念想，低声道：“抱歉，在下失礼了。”

　　这声歉意，自然不只是因为她多看了他几眼而道，不过也没必要解释了，他不用知晓。

　　“无妨。”梓商礼貌微笑，没有问她为何走神，也没有问她为何盯着他看，反而主动转移话题，“在下有些口渴，不知姑娘可有茶水？”

　　念卿一愣，明白过来他这是在给她解围，心下一松，笑着作答：“有，道长里面请。”

　　梓商点头应声，跟着她进入船房，却在抬手掀起船房门口的布帘之时猛然呆愣住。

　　这叶小舟从外形上看与他曾经见过的舟船大同小异，但船房内却别有洞天，做工布置极为巧妙，暗藏玄机。座椅木凳，屏风床帐，甚至连书架这些日常的生活用品都应有尽有。

　　倒是应了那句古话：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念卿瞧见他的模样也不觉得奇怪，一边招手让他进来，一边解释缘由。

　　“我这人闲不住，经常天南海北的四处游历，故而让人特制了这叶舟船，出行走水路时会方便许多。”

　　“原来如此，姑娘真是心思巧妙。”

　　梓商在桌椅旁落坐，心念百转，很是惊奇，难怪这叶小舟外形上看着要比他从前见过的舟船大上许多。

　　念卿随之在他对面的矮凳上坐下，一只手掀起茶壶壶盖，另一只手对着壶口轻轻挥了挥，一缕灵气没入其中，壶中茶水瞬间升腾起袅袅烟雾。

　　她盖上壶盖，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将其中一杯推给梓商，另一杯端到自己面前，浅笑道：“秋日渐寒，道长喝杯茶水暖暖身子吧。”

　　“多谢。”梓商颔首回礼，想也不想就端起那杯茶往嘴边送，他倒真有些喝了。

　　念卿瞧着他的举动，眸光深处闪过一丝诧异，忽而出声阻止：“道长就不怕我下毒吗？”

　　“茶中下毒？”梓商笑着挑了下眉头，垂眼盯着清淡的茶水，语气不甚在意，“这么低级的手段，我觉得姑娘应该不屑用。”

　　看他这副完全不当回事儿的模样，念卿也笑了，目光含着打量，语气戏谑的回道：“说不定呢？”

　　梓商轻轻摇头，吹了吹热气，然后抿了一口茶水下腹，动作极其自然，丝毫没有把她的提醒放在心上。

　　他能猜到她的身份，她又岂会不知他是谁？
　　对方若真想杀他，就不会出手相助。

　　何况他死在这里，死在她的手上，对她可不会有半点好处。
　　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并不需要言明。

　　只要话题不跟男女情.事挂钩，梓商一律聊的起来，虽说做不到能言善辩，但也不至于接不上话。二人一路闲聊或者翻阅书架上的书籍消磨时光，船房内准备的有许多干粮，到了饭点念卿便拿出来以供食用。

　　晚间时，梓商自觉的留在书架旁的软塌上休息，不吵不闹，睡相很好。念卿则躺在屏风后的床榻上休息，勉强也算互不干扰。
　　当然，谁都只是浅眠。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舟船也在不知不觉间划到了雁归湖的尽头，梓商本想同念卿一起入城，却不想他提出来后被她以有私事为由拒绝了。
　　他没再强求，二人出了码头后在慰城外分别。

　　梓商规规矩矩的行礼道谢：“这几日多有叨扰，多谢姑娘照拂。”
　　三日相处，对方却不露分毫马脚，别的暂且不说，心思深沉这一点，倒同传言属实了。

　　“道长言重了，路途遥远甚是无趣，这几日也多亏了道长陪我解闷。”念卿同样客气回礼，与他寒暄。
　　小道士警惕性很强，她多番试探无果便罢，居然还能被他拐弯抹角的反击回来。

　　且他说话方式处处稳妥，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未语先露三分笑，根本不会让她觉得反感，她就是故意找茬也无从下手。

　　再则，以他的身份，她若能与他结交也并无坏处。
　　毕竟是那个人的徒弟，背地里捅刀子的事情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就看这小道士接受程度有多大，接下来的时日里，又会不会阻碍她行事了。

　　正想着，就听梓商下一句便问：“不知现在可否问下姑娘芳名？”

　　念卿笑的散漫，一头青丝被风吹的凌乱，衣袖间翻飞起舞，她的声音在清风中变得极轻，却足够梓商听清。

　　“道长当真不知吗？”

　　梨纹银面，若雪白衣，这世间仅有一人敢如此装着。

　　梓商却依旧淡笑摇头，温文尔雅，“当真不知。”

　　念卿也不拆穿，人家既要装傻，那她也只能奉陪，只是细想起来难免好笑，三天时间，两人的境况倒是反了过来。
　　还真是个记仇的小道士。

　　她略一思索，提议道：“那下次见面，我们交换名讳如何？”

　　“好啊！”梓商倒也答应的爽快，看着她的双眸神采奕奕，“那就——后会有期。”

　　念卿笑而不语，挥手与他告别。
　　梓商也同她挥挥手，转身离开。

　　棋逢对手，彼此都看不穿对方的心思，其实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不是吗？

　　待到梓商的身影模糊到看不清，念卿衣袖一挥，身体化作一团白色的光点，然后朝着慰城的方向极快的逼去，直到在城门外一处隐蔽的地方，她才停下化回了人身，隔着高高的围草窥视着一切。

　　重回故里，伴随而来的是血腥的回忆。

　　念卿压抑多年的憎恨不可抑制的泄露出来，她气息微乱，身体微微颤抖，掩盖在衣袖下的双手紧紧攥着布帛，指尖用力到泛白。

　　而那目光所落之处，正是城门上方的横幅牌匾上两个龙飞凤舞的石刻大字——慰城。

　　“久违了。”

　　少女唇瓣翕张，低低的呢喃从她口中吐出，瞬息之间，梨纹银面下那双如水一般清透的眼眸，荡漾开一抹妖异的红色。
　　她勾唇，眼神薄凉，带着一股病态的疯狂，笑的邪肆又危险。

　　“你们……准备好下地狱了吗？”

　　城外的风吹乱了她的发丝，也带轻了她的声音。
　　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子曾经在这里出现过，更不会有人知道，一场阴谋的起源，曾是在这里开始……

作者有话说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出自钱钟书《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