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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结伴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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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卿突然恶趣味的想要逗逗他,于是戏谑道:“许是道长生的好看,舟船有灵,自愿载你一程。”
梓商一呆,摸耳朵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完全没料到她嘴里会蹦出这句话。
他往后退了两步,讨饶似的做了个揖,“……姑娘莫要开玩笑。”
这反应着实死板无趣,可念卿偏偏不肯退缩,她细心打量他的神情,如愿找到了破绽,音色微微上扬,“你害羞了?”
梓商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不自然的反驳:“没有。”
他低眉垂眼,强调刚才的话:“姑娘不要打趣我了,孤男寡女,这种玩笑不合适,免得累人误会。”
“比如呢?”他越是如此,念卿越不肯依他,迈步上前,一步步靠近他,低音轻语,调子欢快,“我是个色胚?”
梓商呼吸一窒,抬眼的瞬间恰好与她四目相对,两人皮肤间距不过咫尺之遥,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呼吸。
他睫羽微颤,瞳孔里清晰的映照出那副面具上一笔一笔雕刻出来的精美梨花,视线下移是少女展露出来的下半张脸上的短小绒毛,以及一张……绯红饱满的唇瓣。
这不够安全的距离,促使他在片刻的失神下,忘记了反应。
念卿见他不言,踮脚凑到他耳边,蛊惑似的说:“道长怕我作甚?我不吃人。”
至于这个“吃”有几层意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梓商如梦惊醒,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呼吸絮乱,满眼慌乱的呵止:“姑娘!”
念卿乐不可支,歪头做出思索状,并不打算放过他,唱着反调继续调侃:“开玩笑是真的,你生的好看也不假。”
梓商不知如何做答,他偏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退到了孤舟边缘,退无可退。
若是御剑离开,失礼丢脸且不说,她若是追上来,诚心不肯放过,他也跑不掉。
思虑一阵,梓商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他长这么大就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姑娘,随随便便竟敢撩拨一个陌生男子,毫不讲礼法。
而且打不得、骂不得、得罪不得,还得以礼相待,实在是憋屈。
这与传闻中,未免也相差的太大了些,谣言果真不可信。
他抿抿唇,半晌,也只憋出一句:“谢谢。”
她夸他好看,应是要道谢的,这总该没错。
这两个字入耳,念卿乐坏了,当着他的面“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唇角弯弯,笑意根本藏不住。
她调戏他的话倒也没作假,小道士长得确实很好看,剑眉斜入鬓角,浅棕色瞳孔清澈而明亮,鼻梁高挺,薄唇略带绯色,下颌线条分明,绝对当的起“玉树临风”这四个字。
发间别一根褐色木簪,穿插着一根浅青色发带,墨发半束半披,想来还未及弱冠,不过瞧着应该也差不齐了。
她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一圈,末了叹息似的道了一句:“真不愧是老古板教出来的小古板,你这性子,十成十的随了你那师父。”
梓商一愣,顾不上羞赧,惊讶反问:“姑娘认识家师?”
“谈不上。”念卿眼中的笑意淡了些,“有过几面之缘。”
她现在这个身份不认识,旧时的身份对方也只是一个不熟识的长辈,而且每次碰上那老头都没发生过什么好事,实在是……不值得回忆。
梓商看的出来她不欲详谈,虽好奇,但也没有追问,低低“哦”了一声,语气闷闷的。
他对上她促狭的笑只觉得窘迫,有心避开,便背过身去看远方的山脉,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又一次无意识地抬手捏了捏耳垂。
这是他年幼时养成的习惯,下手时用了些力道,指尖泛白,耳垂亦然,被他捏得几乎不通血。
念卿见好就收,怕真给人逼急了,强忍着笑意没再去逗他。
她迈步绕过去站在他身边,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抓住他捏耳垂的那只手的小臂处,然后拉着他足尖一点,借力跃起踏在船房之上。直到两人都站稳了身子,她才松开他的小臂,微抬下巴,示意他看船尾。
梓商的茫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这叶孤舟的边缘,密密麻麻的围满了品类各异、大小不一的鱼儿,少说也有数百条。
数种颜色混合在一起,斑斓夺目。
他下意识的回头,一时间忘记了对方的身份,也忘记了刚才的龃龉,看向她的目光里只觉惊奇,双眸璀璨明亮,喜形于色。
念卿猝然望进那双瞳孔里,有些发愣,唇边的笑意也无意识的收敛了起来。
应该怎么形容呢?
那是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瞳孔里星光闪耀,极为漂亮,眼尾似有小钩子,钩的人心神荡漾,睫羽微微向上弯曲,浓密且长。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眼睑处有些发黑,应当是旅途中风餐露宿,许久都未曾休息好。
梓商没有得到回应,反而看见她发愣,心下有些不解,轻声唤道:“姑娘?”
念卿顷刻回神,猜到他想问什么,温言笑答:“这雁归湖里的鱼儿颇有灵性,喂给它们些鱼食,作为交换,它们会给我推船。”
她倒是没撒谎,事实确实如此,只是没说她能和鱼儿说话。
“原来如此。”梓商见她终于恢复正常,心下松了口气,将目光重新投向湖面。
哪怕他反应再迟钝,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念卿并无恶意,就是单纯的……胆肥。
除此之外,与寻常姑娘相比,似乎也没有太大差别。他被她这么一番戏弄,警惕性降下了不少,安安静静的赏鱼。
倒是念卿一直盯着他的侧脸,忽而正色下来,关心似的问了一句:“我看道长眼下有些乌黑,怕是许久都未曾好好休息了吧?”
梓商讶然,没想到她竟能观察的如此细微,出于礼貌颔首回答:“姑娘倒是眼尖,这一路奔波,确实没法好好休息。”
想了想,他还是试探性的问出了最关心的事情,“姑娘可是来参加浴火盛典的?”
他们所处的世界,名唤玄灵大陆,位属古修道。
此世天下八分,四族共存——人、妖、仙、鬼。
浴火盛典,乃玄灵大陆古时传下来的习俗,于每年九月初九阳气最盛之日,由身居高位的帝王亦或门派首领主持举办一场宴会,随后打开己方秘境,供来客历练。
明面上说是盛典,可其实年年举办早就没了新意,谁都不想去揽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最主要的是秘境里若是恰好出了什么宝贝也得让人给捞跑。偏偏这又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身为后人,若是把传承了数万年的习俗给废掉,那可谓是大逆不道,身居高位的人上人,又有哪个不怕被戳脊梁骨的?
故此,几位君主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轮流举办,这样哪个都躲不掉,最是公平。
恰好今年的浴火盛典轮到了人族举办,人皇一声令下将锅甩给了南灵帝国内最繁华之地——慰城。
既不用亲自操劳,又不会显得怠慢这场盛事,人皇倒是打了个好算盘,却是苦了这倒霉的慰城百姓,耗费人力财力费心筹划。
只不过如今才八月初,离浴火盛典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寻常来客还不会这么早赴会,因此梓商也无法确定念卿究竟是不是为此而来。
可若是,往年从未出现过,今年又为何会决定参加?
仿佛是猜到他的困惑,念卿从船房上跃下,淡淡的反问:“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应该也不会有第二个目的了吧?”
略一思索,她似乎也觉得时间过早,又浅笑一声,故作真诚的解释:“我没什么事,主要是出来游玩。慰城久负盛名,路过此地,怎能不来感受一下这里的富饶生活?”
在梓商看不见的地方,念卿的眸底划过一抹狠戾,默默在心里接上了后一句话。
【毕竟——以后这里就不复存在了,不再欣赏一下它最后的盛世繁华,岂不可惜?】
“那倒也是。”梓商跟着跳下来与她并肩而立,虽不知她心中所想,但也留了个心眼儿。
他看她一眼,眸色微深,提议道:“既然你我二人顺路,不若同行,也算结个伴?”
他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有这么清闲,参加个无趣又繁琐的典礼还能四处游山玩水。
或者说,游玩只是个幌子……
“好啊。”
此时雁归湖方渡过一半,要到达慰城还需两三日。
念卿爽快答应,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觉得这小道士还挺有趣的,权当留下来解解闷儿了。
只要他不捣乱,哪怕是看在他师父的份上,她也会适当出手帮帮他。
最主要的是,往年这浴火盛典,他可也没来。
小道士不比那古怪老头,留下来对她算是个威胁,她得探探他究竟是敌还是友。如果是敌,那她就只能跟那老头说句抱歉了。
她绝不允许她的计划里出现一丝一毫的纰漏,无论这个“纰漏”是谁,都得消除。
梓商望着她的侧脸,忽然想起一事,目光里有一闪而过的笑意,道:“再过不久便是人族的拜月节,慰城是繁盛的大城,届时必定会大办,姑娘来的很巧。”
他与她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语气礼貌暗藏疏离,分寸把握得体,并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念卿注意到这个细节,莫名想起他刚才的窘样,淡笑询问:“道长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还好。”梓商颔首,温声答,“以前常来。”
说这话时,他眼中不可抑制的流露出一丝怀念。
“巧了,在下幼时也常来此地。”念卿抬眸望向远方,那是慰城的方向,“倒是领略过不少风情。”
后一句她的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消散了。
梓商没听清,侧头看向她本想问一问,却发现她的神色有些不对,唇瓣微抿,目光无神,应该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人人都有故事,只是没想到这里也有她的故事。
梓商不免有些感慨,不知道这是怎样的缘分,奇妙不可言。
他没有打扰她,收回目光不再言语,静静的站在一旁观景,等她收回思绪。
良久,念卿终于从过往中抽身,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神,垂眼遮下眸中的波涛汹涌。
梓商注意到她的动作,却依旧未曾言语,只是静静的望着她,眼含担忧。
念卿一抬头就撞进他的目光里,深沉似海,星光灿烂,既矛盾又漂亮,勾人心魂。
曾几何时,也有这么一双独特的眼睛,瞳孔里盛满她的身影。
只是那个人……
她垂眸,眼前的少年身着一袭玄服锦袍,金线描边,腰侧点缀着一个约摸拇指大小的阴阳太极图,袍间绣以山间野竹,庄重而又不失少年朝气。
念卿收回视线,心下叹了口气,她记忆里的那个人,不喜这么暗沉的颜色,何况这人是个道士。
而他……
不过一双相似的眼睛罢了,她怎么就想到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