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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共饮 ...

  •   见他看过来,才进来,脱了披风交予扫墨,笑道:“雷哥想读书了?可有不认识的?我教你?”
      雷阳坐书案后,看向窗外。
      窗外天际灰朦,似要下雪。
      案上砚台里的墨已结了冰。
      顾安走进来,坐他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口,茶杯放手里捂着,“雷哥,前儿我叫人来添炭烧炉,为何不要?”
      “不冷。”声音听不出情绪。
      “怎不冷?你瞧你,手都裂了,回头我叫人送些膏药来,炉要起,正好刚进了一批银丝炭。”
      忽想起家用的炭,烟气缭绕,呛人得很。每回起炭都得在屋外,偏圆圆好奇,非得近边儿瞧仔细怎么起的炭,次次都被呛着,呛着后还要他抱抱哄哄。
      半夜,等圆圆睡熟,他总要起床灭了炭气才好安心入睡。
      圆圆似感觉到炭灭了,等他再进被窝,总翻身滚进他怀里,将他抱得紧紧的,脸压在他胸口上,嘟起红润润的唇,脸颊红扑扑,可爱极了。
      顾安又笑道:“近日楼里坊里忙得很,等小年,坊里放假,就好歇下。后面儿,我可好生陪雷哥逛逛,虽无甚看头,到底和南方有些区别,雷哥看个乐呵散会儿心也是尽了我的心。”
      雷阳沉默,他在北疆呆了近十年,北疆城里人们过年时,成堆的牛羊酒肉烤馍烤馕往营里送,除当值的,其他人在空旷的草地上,和百姓们一起,篝火冲天,共享烤肉,载歌载舞。
      他不喜热闹,那样的日子里,他总主动申请当值。只老火头看不惯,十个年头里,也有那么三四次被老火头强拉着去。
      大漠黄沙里,圆月下,孤烟外,孩子们清脆笑声缭绕,古老神秘的歌声,裹挟北风远去。
      见雷阳沉默,顾安笑道:“雷哥现今还酿酒吗?今儿坊里一批酒刚熟,晚上我叫他们送些来,雷哥也尝尝我们这儿的好酒,和秦氏酒楼的黄酒米酒不同,我们这儿白的多。”
      雷阳垂眸,盯着桌案,只不瞧他。
      顾安眸光一闪,面上却笑道:“忙了大半月,终能歇口气儿了,前儿的雪还未化完,我这院子后头有个红梅林,近日里开得正艳,咱们就在那林里暖阁坐了,现成的雪和梅,雷哥也试试顾氏的雪梅酒,虽不是当家立业的仙琼酿,却也别有一番滋味。红梅林中品酒煮茶,聊作消遣。”
      雷阳还是不语。
      顾安面色佯装难过起来,哀哀叹道:“雷哥不是说过,不会对我生气的么?”
      雷阳抬眸看过去,眸光深邃而哀伤。
      “出了年,我就走。”
      看向廊下的冰凌,声音低哑。
      顾安手里茶杯冷了,放回桌案上。
      叮当一声。
      又抬眸笑道:“雷哥且安心住下,双生女不喜便罢,我顾氏还有其他好女,雷哥可一一相看过去,也可相处起来,我顾氏不是那等迂腐之家。我想,那些女孩儿们见雷哥剑眉星目,威武雄壮,芳心早已暗许也是有的。”
      雷阳起身,盯紧顾安。
      顾安那双眼,犀利薄凉,似看透一切,却总说出如此伤人的话来。
      雷阳胸口起伏不定,忽又像泄了气似的,颓丧倚窗边,哑声道:“不必费心思。”
      声音如同磨砂砺过。
      顾安眯起眼笑,眼底却是探究:“怎么?雷哥已有心仪之人?若有,祖父定是十分乐意出面帮忙定这个亲的。”
      雷阳静了很久,才垂眸低哑道:“没有。”
      顾安笑道:“是么。”
      唇一挑,眼尾上翘,笑意盈盈,却不达眼底。
      雷阳移开视线,不再言语,坐姿僵硬如石像。
      顾老太爷跟他提过,顾安中毒之事完全是他自己设的计。
      将计就计,釜底抽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连他自个儿都算了进去。
      那双眼,眸光犀利尖锐,直直刺进人心底,穿进灵魂深处。
      是夜,雷阳坐屋内盯着跳动烛火胡思乱想,耳听烛火噼啪一声,起身,去往主屋。
      敲了敲门,很快,门开。
      顾安笑道:“雷哥,来了。”
      说着,递了件披风给他。
      雷阳接过,系好。
      顾安眼露惊艳:“专为雷哥赶制出的,果然合适。”
      镶红边黑貂绒披风,白绒领口,越发衬得雷阳身材高大,威武霸气,气势强盛。
      “哥哥越发英武了。”
      雷阳一怔。
      “走吧。”
      说着顾安在前,雷阳跟着。
      从廊下拐到后花园一间小厅里,里面已升起银丝炭火炉,桌上温着暖锅,暖锅四周摆着肉卷菜蔬。桌旁一个手掌大小的小吊炉,炉上温着酒。
      雷阳坐下。
      桌上餐具是成套的掐丝珐琅金镶宝杯盘碗碟。
      小厅四周门窗俱阖,不知何物制的,透明宛若无物,却丝毫不透风雪。
      顾安斟了杯酒,笑道:“这是琉璃嵌的,最是赏景的好去处。”
      雷阳注意到,,屋角柜子里一套酿酒器皿,小小巧巧的,应也是琉璃所制。
      往外看去,红梅白雪。
      他想不出什么文雅的词句来,只想起顾安在后山摘梅花制梅花粥做蜜渍梅花的事儿来。
      那双摘梅花的手,洁白,晶莹,比雪还莹润,指尖微红,白雪映衬下,比红梅更艳。
      垂眸饮了口酒,任由酒味在口腔内弥漫。
      顾安笑着又斟一杯:“雷哥来年如何安排?”
      雷阳道:“回去。”
      “回哪儿去?”
      “边沿。”
      “找母弟?”
      “嗯。”
      “雷哥。”顾安放下酒杯笑道:“顾氏素来也有押运的脚行,天南海北的走,且价儿比一般商队高,事儿也安稳,又有护卫全程护送,雷哥,不妨来顾氏,脚行可全权交由你打理,如何?”
      雷阳放下酒杯,盯着浮动的清澈酒液,道:“不用。”
      顿了顿,又道:“抱歉。还有,礼王……只重情重义,念旧情罢了,我……”
      言外之意,顾安懂了,笑道:“雷哥不必介怀,事有轻重缓急,这个理我是晓得的。”
      雷阳嗯了一声。
      顾安笑容淡了,眸色微冷,挑唇嘲道:“还是雷哥以为,我们顾家想借你搭上礼王?”
      雷阳撇开视线,盯着咕嘟咕嘟的小火炉,沉默不语。
      顾安唇角勾起,眸光冰冷:“雷哥如此看我?”
      见雷阳垂眸不语,眸光上下打量他,冷道:“雷阳,你凭什么叫礼王如此看重?不惜用我顾家逼你进京?更为你更变计划?兄弟情义?”
      说着,冷冷嗤笑:“只哄你这个呆子罢了。”
      抿了口酒,掀起眼帘懒懒看他:“他又怎能确定,你定会来?”
      “不过,你的确来了。”
      说着眉尖轻蹙,喃喃自语般:“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知道你的软肋,你身上到底有什么?”
      雷阳脑袋还没转过弯来,懵的,虎眸圆溜溜瞪着,顾安瞧来,颇有些呆傻的憨萌。
      摇了摇头,顺着雷阳的话说:“自礼王把顾氏一族从诏狱救出,我顾氏一族便打上了礼王的名字,借不借你,有甚意义?”
      见雷阳懵懂,斟了杯酒喝下,对雷阳的脑瓜子有了清晰认知。
      叹了口气,说得更直白:“礼王大摇大摆送我们回来,又大张旗鼓送来抄没家产,又把他府内四司六局家养的堂客歌姬送来,近来又常下帖子请你过府,你白身一个,值得他下帖子去请。这就在告诉神京上下,礼王看重你,爱屋及乌,故而颇照看我顾家。”
      雷阳皱眉,难以理解:“为什么?”
      为什么?
      以后,雷阳顾府皆要为他所用。
      只现今上圣明,朝廷清明,不曾有何激烈党争,雷阳只一农夫,顾府说穿了也仅商人,有何价值为他所用?
      或许,他府中遭遇,并非偶然……
      顾安抬眸瞥他一眼,不指望他能想出什么,笑道:“喝酒吧雷哥。”
      替雷阳斟上酒:“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雷阳嗯了一声。
      既如此,顾老太爷又为何总推他成婚?
      顾安抿了口酒,红唇水光莹润,大红织金窄袖袄映衬下,面如冠玉,秾艳绮丽。
      见雷阳眉头紧皱,安慰道:“无事,安心。礼王与今上一母同胞,皆为太后所出。只因当年今上兄弟多,送他入军,实为人质。当年执掌三军的将帅是当年旧太子母舅,礼王入营为质,旧太子便能放心把今上太后捏在手里,只到底今上圣明。”
      雷阳一口闷了酒。
      怪道,虽是王爷,却被他从众人欺辱中救出,更差点儿和他一起死在那营里。
      顾安笑让道:“雷哥,尝尝咱们楼里的羊肉,刚着人片下。”
      雷哥嗯了一声,夹了片儿肉涮了入口,鲜嫩无比,一点儿羊的膻腥味儿都没有。
      “如何?”顾安笑道。
      雷阳点点头。
      顾安接着道:“今上只礼王这一亲弟,年轻时,又因他登位之事受了好大的委屈,如今圣眷正浓,宠溺非常。所以,安心吧,无甚。”
      只再等等,是狐狸是兔儿,总有露尾巴的一日。
      雷阳舒了一口气,喝了口酒,不知该不该问,忍了半日,担忧道:“到底何事……”
      顾安懂他未尽之言,何事能叫他不惜自损身体。
      顾安慢条斯理涮着羊肉,懒懒道:“家事难断,逼一逼罢了。”
      雷阳提了壶给他斟了杯酒。
      屋外红梅艳艳,屋内锅子浓白热气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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