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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雪夜落寒(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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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仍然像天崩了般铺天盖地地往下落,电视和广播里每天的雪灾实时通报仍然不绝于耳,全国上下都为这次雪灾提心吊胆。雪却不以为然高傲地下着,未曾有停下来的意思。
它只是正常落下,却只因扰了后来者就被叫做了灾,这样的不公平多少是有几分后来者的霸道在的,我本应没有任何罪名,雪说。
在一个用围栏围起来的小庭院里,有一个小男孩站在屋檐下焦急地望着庭院里的角落,角落里放着一个用木头搭建的一米多高的狗窝,里面的金色大狗蜷缩着身体微微颤抖着,用可怜巴巴又充满热切的眼神看着小男孩一动不动,可发现实在是没什么用,它的头便缓缓垂了下去,趴在脚上紧闭双眼,试图用睡眠来麻痹此刻刺骨的寒意。
“爹!你快出来把月饼放进家里去!”小男孩冲着屋里大喊。
“来了!你个瓜娃子急什么!”只见一个男人穿着厚厚的大外套和够到膝盖的雪地靴全副武装地出了来,径直向狗窝走去,先把里面的金色大狗拉回了屋檐下,再返回去把狗窝也搬回了屋里,途中还因摔了一跤惹得小男孩开怀大笑,高亢的笑声还引得在厨房里的女人探出头来一起笑。
狗窝被搬进来后就被小男孩搬到了暖气旁,男人还说他小孩子担心太多:“一条在我们这里土生土长的狗冬天怎么会冷呢?”
小男孩用手摸了摸月饼:“哪有!还抖着呢!你们大人都是冷血动物!”
男人听了倒有些不乐意:“我这不是把它带进来了吗?现在还安罪名给我了,你小子长能耐了是吧?”
“除夕你们两父子吵什么!来吃饭了!”女人把做好的菜端了上来,在圆桌上摆成了一个圈,热气转着弯飞到半空中,香味顺着空气传到了小男孩那里,小男孩马上收起了刚才的小情绪跳上了椅子准备吃饭。
“我去换下衣服,刚你也知道。”男人抛下这么一句话便进了卧室。
女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没有等他就吃了起来,可刚吃了一口红烧肉就吐了出来:“呸呸呸!好咸!”
小男孩平静看着眼前戏剧性的画面,仿佛一切都见怪不怪了。
男人从卧室里出来时正目睹了女人把红烧肉吐出去的一幕,摇了摇头:“果然今年没了老人家的帮衬还是不行呐……”可他已没有心情去调侃妻子的手艺,说出来的话都是沉重的。
男人坐到了女人旁边,一言不发,也没有动筷子,只是眼巴巴看着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播出前的广告,眼神都涣散得失去了焦点。
“陈宏,你今天怎么了?我看你一直提不起劲。”
男人回过神来,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端起碗筷吃了起来,哪怕吃到了咸的发慌的红烧肉也像没有感觉般咀嚼吞了下去,女人诧异,见他实在是奇怪,大概也猜到了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没有再继续逼问他,全家人安安静静吃了起来,整个屋子里只有电视里念广告词的声音和月饼偶尔走动发出的声音。
“李红红,我工作没了。”男人在吃到一半时突然小声蹦出来了这样一句话,女人伴随着他的回答愣住了,小半截筷子还在嘴里,瞪大双眼看着他。
陈宏原本是一个在工厂做流水线的小工人,后来凭借极高的情商与好使的脑子从车间小组长一路晋升到了现在的分区主管,收入也是一年一年在水涨船高,即使最近近几年的涨势有所放缓,但仍然是可观的,一家人也从农村住到了县城里的庭院里来。几乎每个人都夸陈宏为人会来事,也懂得看形势,还有好几个农村的亲朋好友托他帮忙安插进厂里做了个还不错的工作,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
李红红着急,直接拍了桌子:“你是不是收礼被举报了?我就说让你做事低调点,你看看!现在好了!”
“不是,是上边突然宣布的倒闭,你也知道这几年不好做,我也是骑虎难下硬着头皮在维持了!因为雪灾的关系,加上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工厂都开在了南边,他们用的都是外国高科技,运费比我们少,做得还比我们快。现在我们所有人都没了工作,之前的货也没人收,一直合作的公司也交了违约金,只是为了收南边那些公司的货,等雪灾过了,上边就会叫人来处理厂子的。”男人说着说着就放下了碗筷,低着头用双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一言不发。
男孩瞥见父母都没再吃下去,自己也没好再吃,转过身去看着电视。屋子里的氛围安静得微妙,遍布着本不该属于这天的忧愁。
门外刮着的大风划得门哐哐响,有几片雪花顺着门缝飘进了温暖的屋子里,瞬间融化成了雪水。
一家人还没吃上多久,王家的门就咚咚响了起来,周丽警惕地放下了碗筷,用眼神询问着王改开是否要去开门。
在除夕这天,照惯例大家都是与家人一起待在屋里吃年夜饭的,这时候还来串门确是不大寻常之事,更何况当下大雪封了城,王改开他们今日还偷偷在工地里干活都已是极端了,说严重点他们已经是违规了,可在这么晚时仍然回了家团年,这莫名的敲门声不得不引起了周丽的警惕。
正大快朵颐的王福娃也好似察觉到了一丝氛围的变化,慢慢放下了碗筷,问道:“要去开门吗?”
王改开只觉得有些好笑,却并未点破这合情合理的怀疑,只是用眼神告诉了周丽,去开门。
门打开后,周丽首先看到的是两个男人身上穿着印有“东强家电”的工作服,嘴里与一边念着“让开让开”一边搬着一个重物走进来,周丽在让到一旁去的同时眼睛向外瞟了瞟,发现他们正往里面搬一台彩色电视,张大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出于好奇驱使,王福娃都站了起来问母亲:“娘!是啥呢?”话音刚落,彩色电视就被抬进了家里,紧接着就听见王福娃的一声尖叫划破了这蓄势待发的安静。
两位工人帮忙安装好电视后就匆匆离开了,连夫妻俩盛情邀请他们一起吃的邀约也拒绝了,周丽也注意到了他们二人的脸都已被冻得通红了,可在关上门的瞬间还是听到了他们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着终于可以回家团年了的话。
起初搬进来的时候,王福娃虽然发出了尖叫声,却也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实发生的,问了王改开三遍确认了以后再次激动得跳了起来。
王改开笑眯眯地看着母女俩,年仅三十岁的他眼角已经能笑出五道褶子,黝黑粗糙的皮肤使得不认识他们夫妻俩的还以为他们是父女俩,好在他向来勤劳肯干,性格乐观,周丽嫁给了他虽然还是没能过上特别好的日子,但比起之前已经不知好了多少。周丽看着他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就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安心,或许之前吃过的苦都会慢慢慢慢化作小小的福分回来,她想。
周丽即使性格再克制,这时也忍不住用手捂着嘴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决了堤,只好转过身去偷偷擦拭。
王改开打开了电视后看见背对着自己微微抽泣的妻子,赶忙拿着纸走了过去递给她,在她擦眼泪的时候还不忘打趣道:“哟哟,你咋还哭起来了呢?嫌我买的不够大还是嫌我浪费钱了?这可是用攒下来的部分钱和今天发的奖金买的新款彩色电视机呢!以后啊,咱们福娃就再也不用到别人家去看电视啦,自己家的就好看得很呢,不骗你,栗子,你来看看!”
“没呢,只是我从来不敢想象得到,会有这么一天……”王改开预见到煽情的桥段马上又要来了,赶忙打住了她,拉着她回到了座位上。
待夫妻二人坐回来时,福娃已经熟练地用遥控器调到了一台,电视里正在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现在正是赵山本先生的小品,没过一会就逗得王改开和王福娃哈哈大笑,周丽只得提醒他们俩:“你们父女俩,看电视也不能忘了吃饭啊!”
渐入深夜,雪势相较于白天已小了不少,细小的沙沙声却还是能透过窗户进入每一个温暖的屋子里,伴着电视里播放节目的声音交织成浮华的梦中梦,再潜入来年的人海浮沉里,年复一年。
王福娃吃饱喝足后,在看春晚时睡眼朦胧了起来,最终在沙发上入睡了,还打起了小呼噜,王改开无奈,只能将她轻轻地抱回了卧室。
周丽见孩子已经睡了,自己今日也疲惫不堪,去洗了个除夕澡便回卧室睡觉去了。
可今日倒也不知是不是什么年兽做了怪,周丽翻来覆去,就是始终睡不着,大抵是心里想了太多事,或是心里装了太多感慨,堆满的心思始终溢出在她的睡眠外,慢慢催化她沉睡多年的的女生敏感的小心思。
“改开,睡了吗?”
王改开转过身来睁开迷离的双眼看着她:“快了,咋啦老婆?”
周丽转过来抱住了他,虽闻到了他身上那怎么洗也洗不掉的淡淡的臭味,可她此刻也没想过要放开,反而是王改开太久没有亲热过,倒反而显得局促了起来,手稍微推了推周丽,可没想到她贴得更紧了。
周丽不管不顾,独自嘀咕了起来:“改开,其实我和你好上的那些日子,我的心里可纠结了…可是现在的日子,我们也算进了城定居,生活也在慢慢变好,还有了一个女儿…这些都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谢谢你…”话还没说完,周丽却反而睡了过去,就这样一直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王改开只好也一直不动,尽量让她睡得舒服一点。
十。
九。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窗外的树上,由冬霜凝华结成的冰锥因冷风的卷来掉进了雪地里,成了雪地的一份子。新的一年也随之接踵而来,凝华成未知的前路,或风,或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