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霜凝华》猫与砚台

4、忆回惊鸿（一）

　　悬日高高挂在云层的中间，向普世洒下炽热而滋润的光辉，给这个冰冻了很久的小镇带来了短暂的小几个月喘息时间，大家都忙碌着各自的生计，一刻也不敢停下，当下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当冰雪再度降临之时，大家就只能放缓自己的脚步休养生息准备过冬了。

　　周丽正蹲在麦田里除草，热气蒸得她汗珠子直往地里落，每次都蹲不了两分钟便要站起来休憩一会儿，用手臂擦擦汗，脸却一不小心被泥土沾染过的手臂抹花了，用她小时候妈妈形容过她的话来说就是像一只田园花猫。

　　“这太阳怎么恁晒人了？我还戴了帽子呢，汗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滴。”周丽休息时对着邻田抱怨道。

　　“栗子，累的话你先休息着吧，我手上这点活马上就办完了，待会我就去帮你除除草。”邻田里正浇水的赤裸汉子也擦了擦汗，叉着腰看着狼狈的周丽，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栗子，你的脸可真像一只田园花猫呢，你快去溪边洗一洗。”

　　在村子里爱美出了名的周丽惊叫一声，一蹦一跳往溪边跑去了，而叉着腰的王改开还笑着望着栗子的方向。

　　“哥！我看是她把你的魂都偷走了！我们家的活都还没做完就说帮别人家做，现在还看着人家不干活了，我看你就是丽姐她家的人了！”还在浇水的妹妹看见哥哥这熊样忍不住发话了，说完还打了哥哥一下。

　　王改开赶快回过了神来，干起了活：“娟儿，你丽姐本来就苦，帮帮她应该的。”

　　“我看你才不是因为这个吧！”王娟嘁了一声，转过头继续干起了活，王改开却涨红了脸，干咳了一声也转了回来干活。

　　今年的麦子长势很好，一串串的麦穗颗粒饱满，吊挂在金黄的杆上，把腰都压弯了，各家各户干起活来都更充满了劲，势必要把去年收成不好的遗憾弥补回来。

　　村里的男人和还未出嫁的年轻女子此时都在地里忙碌着，偶有看对眼的男女坐在田间地头偷懒，依偎着唠着嗑，如果恰巧不幸被家人里的长辈看到了还会被呵斥，灰溜溜地回去干活。

　　王娟干活累了，在休息的间隙发现王改开干活特别起劲，而且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想有什么急事恨不得快点把活干完一样。而在邻田还蹲着除草的周丽则显得特别吃力，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的缘故，所以看上去除草还没除到一半，看到这里，王娟就茅塞顿开了，果然任何的反常都是有原因的。

　　果然没过一会儿，太阳还没有要下山的迹象，而王改开就撂下了东西说自己干完了，王娟不用想都知道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哥哥一定是要去邻田帮周丽干活了。

　　“栗子！我今个儿活不多，已经做完了，你休息会，我来帮你除草。”还没等周丽答应，王改开就屁颠屁颠跑了过去开始动了起来，周丽看着也已经不好再多说拒绝了，便由着他在自家地里除草，自己便坐在田垄上和王娟一起唠家常和八卦。

　　“丽姐，真羡慕你，我哥在家里对我可没对你一样这么殷勤，更别说抢着帮我干活了！”王娟话里的酸意都要溢到天上去了。

　　“你哥他人好，还得说是你家教得好呢，我娘也时常夸他老实能干，怪不得我们村里那么多姑娘中意他。”

　　王娟听了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丽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我哥为什么就只帮你不帮别人呢？肯定是看上你了呀！”

　　周丽听完后涨红了脸，转过头去：“你个小姑娘知道这么多？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我乱没乱说你自己清楚！不过如果你不中意我哥，被他知道了他准得难过得两宿睡不着觉了。”

　　周丽抿紧了嘴，没有回答，望向了王改开的方向。微风吹来，整片整片的麦田如浪花般上下浮动，不过现在还未到丰收的季节，等到入秋了，风吹金黄的麦浪的画面一定很好看吧，她想。

　　王改开的头在麦浪里若隐若现，此刻的他，仿佛与这片麦田融为了一体。像是芸芸众生的图腾，再能干再健壮的个体也在整个田地的画里显得如此渺小，万千大众皆是如此，在相似的图腾里做着相似的事。

　　王改开似乎是累了，跑到溪边捧着溪水喝了两大口后又继续回去帮周丽除草。周丽见状，与王娟告别回家里了，说自己马上就回来。

　　待周丽回来时，王改开已经差不多快干完了，正在拔最后一个角落里的杂草，王娟坐在田垄上百无聊赖地抖着腿等着周丽回来。

　　太阳已经向山的那边开始降落了，王改开才干完，站起来揉了揉腰才走过去和她们一起坐在田垄上，当他靠近田垄时，才发现周丽的弟弟也跟着她来到了地里，嘴里还含着一根棒棒糖，红扑扑的脸蛋子甚是可爱。

　　“改开哥，真是太感谢你了，累了没，我偷偷从家里带了一小袋冰糖出来，泡水喝可甜了，你试试！”说着周丽便把冰糖丢进了带来的几个杯子里，摇晃了几下便给了王家兄妹二人。

　　“好喝诶，不过丽姐，这玩意一定不便宜吧，这新鲜货我们都还是第一次见呢，你可真大方！”王娟喝下第一口就发出了由衷的赞叹，接着就咕噜咕噜喝完了下去，又看着周丽露出了意犹未尽的表情。

　　王改开也一边喝一边竖起了大拇指，不过出于珍惜，他并没有很快喝完。

　　周丽看着他们俩，拿出了自己的小葫芦水壶给他们倒满了水：“放心，我家还有，不过一杯水怎么泡得完一颗冰糖呢，我把水壶也装满了水，里面也有一颗冰糖，给你们乘上。”

　　“姐姐！我也要！”一旁的弟弟见他们喝得那么起劲也闹着要喝了，周丽索性就直接把水壶给了他。

　　太阳的身体已有一半被西边的山顶所腐蚀，残存的昏黄余光顺着微风的方向照拂在四人的身上，拉出了四条长长的影子摇摇晃晃，一直延伸到后方的田垄里。

　　人影渐渐稀疏散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们都放下了农具回了家准备晚餐，炊烟从最初的一缕变成了似千家万户的炊烟袅袅，与少年们的欢笑声一并化作一丝丝人间烟火飘向了千里之外。

　　待周丽带着弟弟回家时，天色已经黑了，周丽看见自家屋顶上早已没有炊烟升起，便知道了晚餐应该已经做好了，大人们就在等他们回家了，弟弟一个小屁孩还不知道害怕，而周丽心中却已有了一丝紧张之意。

　　打开门后的画面果然不出周丽所料，妈妈和杨叔叔果然坐在桌子两侧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空气里弥漫着一点就燃的氛围与怪诞的静默，周丽向来不喜欢这种氛围，便先主动开口解释道：“我带着弟弟去地里了，他作业写了的。”

　　坐在桌子左侧的男人用眼睛直视着周丽，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你以后都别带杨子诚去地里了，他以后不是干农活的料，我也不会让他做这些的。”

　　周丽年纪也不小了，能听懂他的弦外之音，内心里很想问他：“难道我就就是干农活的料吗”，但想到其实村里很多孩子都没有继续念书，就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了。

　　周丽的母亲坐在旁边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说了不中听的话得罪眼前这个姓杨的，毕竟他们都还没结婚，她能做的也只是打破这怪诞的氛围，让兄妹俩坐下来吃饭，这才恢复了往日的平淡。

　　桌上的菜还是一成不变，一盘炒白菜，几个馒头和四碗清汤。周丽自觉有些腻味，但想到比起之前连炒白菜都难得吃上热乎的，现在想想也知足了。

　　夜深时，几颗星星在天上不断地闪烁着，周丽侧躺在床上，耳里不时传来动物的声音，扰得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过更扰人心绪的还得是今天下午的事———改开哥真的看上我了？可是他哪里能看上我呢？……

　　窗外突然传来的窸窣声打破了周丽的思绪，周丽觉得有些奇怪，站起来往窗外看了一眼，却被惊得后退了一步。

　　周丽的耳里传来了熟悉的爽朗的声音：“栗子！能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