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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误乱(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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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后的陆胤,一刻也不敢怠慢。夜深人静,陆胤不想引人注意,便叫车夫把马车停在离太子太傅府百步外的小巷里。而他自己则趁着夜色,拐向了府衙的后门。
他戴起斗篷的帽子,紧紧握住腰间的佩剑,先四周围环顾了片刻,才终于举手敲了两下后门。
“……谁啊?这大半夜的……”看守后门的小厮嘴里絮絮叨叨,不情不愿地把后门开了一条细缝,“您哪位啊?深夜时分,有什么事请天亮了再来吧。”说着就打算关上门。
陆胤见势,一把握住门边,想要发火却又按捺下去,低声说道:“我有要事要见你家吾大人,速去通报!”
“这时辰您别用这种差事难为小奴了!”小厮见状已有些不耐烦,用力地想把门关上,却又被陆胤顶了回来。
陆胤知道不可在此地暴露太久,无奈之下,只得亮出了佩剑,架在小厮的肩上,尽力压低声音说道:“快带我去见你们吾大人!”
一番折腾,小厮被佩剑架着战战兢兢地带着陆胤走到了吾粲的书房门口。陆胤用剑柄顶了顶小厮的侧脸,小厮立刻开口道:“大人,有……”有客到的字还没说出口,陆胤便用手肘击晕了小厮,将他拖到了房门拐角。
吾粲的书房里此时传来一阵动静,陆胤立在门外,等着屋内的人出来。
“怎么回事?”吾粲刚一开门便被一旁等候的陆胤推进了屋中。
房门被陆胤迅速地关上。他掀开披风的帽子,低声说道:“是我,吾师傅。我是陆胤。”
吾粲定睛一看,这才认出了陆胤,“陆选曹?”
陆胤立刻向吾粲行礼,“吾师傅,打晕了您的仆人,是下官的错。如果不是事情紧急,下官断不会如此行事。还望吾师傅宽宥。”
吾粲扶起陆胤,把他领到书房内间,拉上了帷帘,“敬宗啊,这大半夜的,你如此打扮,莫不是太子出了什么事?”
陆胤此刻才终于敢露出一丝放松,不待吾粲询问,便将从内宫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吾粲。
“陛下要废太子?”吾粲对这消息有些将信将疑,“我怎么从来没听府衙里的人提起?你又是如何得知?”
陆胤一早料到吾粲会有此一问,便将已在心中演练好的说辞说了出来:“废黜太子兹事体大,牵连甚重,当然不可能一早就漏出风声。只是我同陛下内宫里的近侍相熟,他也算是个忠义之士,知道国储一事事关重大,便知会了我。只不过,所有的安排都还没摆上台面,我们身为太子的属臣,不能不早做打算。”
吾粲开始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似乎还在思考,片刻后说道:“我知道最近陛下确实把鲁王殿下抬得过高,听说连仪仗和护卫都改成了太子的规制。先前又否了我让鲁王之藩的奏呈。可若是细想,当年宣太子还在的时候,当今太子的规制也如同鲁王一般。过了段时日,宣太子依旧是宣太子,当今太子得到的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赏赐罢了。废黜这话大概又是宫中那些宦官们捕风捉影造出来的谣言,怕是想要扰乱视听,浑水摸鱼。我们是要打算,但是也不能因为一些谣言就乱了阵脚。”
陆胤不敢放松,他知道吾粲对于自己的消息还有疑惑,现在也只能见招拆招,让他放下戒心,“吾师傅您说的是。宣太子同当今太子确实是有一段争宠的时日,但是您不能忘了,宣太子比当今太子年长了整整十五岁,虽然并非正妻所生,但是长子的身份却是不可动摇的。何况宣太子从小就是陛下带在身边亲自养育的。他自陛下为吴王起就被立为王世子,陛下御极后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册立宣太子。此后二十年的经营,宣太子的君臣和外戚关系早就盘根错节,牢不可摧。您想想,宣太子的身后,吴郡陆家和荆州潘家是他主政荆州时的左膀右臂,而后他又分别娶了淮泗周将军和荆州芮公的女儿为妃,他的南宫属臣皆来自于我东吴最显赫的家族和陛下草创时的嫡系亲信。这样的国储,那时的当今太子他动得了吗?”
吾粲听着,慢慢停下了脚步。他背对着陆胤,一言不发。陆胤一时无法判断吾粲是不是被自己说动了心,可是时间紧迫,他只能继续追击,撬动吾粲的怀疑,“可是当今太子面对的情况却大不相同。太子殿下和鲁王殿下同年出生,从小一起长大,所受人脉和关照几无差距。宣太子薨逝后,陛下也未曾第一时间就册立太子。而步夫人已逝,陛下亦不愿册立太子生母王夫人为后,稳固殿下的地位,可见陛下之踌躇。如今太子册立已有两年,可是这两年里,鲁王的恩遇日隆。加之先前琅琊王夫人为全公主所谮,又已经失宠,封后无望不止,如今甚至已经被迁居废苑。而鲁王却有全公主和驸马以及步皇后宗亲步骘支持。太子的境遇,吾师傅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背着身的吾粲此刻长长地叹了口气,良久才转过身来,低声问道:“太子知道这事吗?”
陆胤知道吾粲的戒备已经开始松动,便上前说道:“太子他身处南宫,当然知道。吾师傅您看——”陆胤从怀里掏出了太子给他的佩玉,放在了案上。
“太子一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前些日子他的宫人好不容易出宫将这玉佩交给下官,希望下官能够帮他。听那宫人说,太子如今形色枯槁,终日惶惶,不知道还能撑多少时日……”
那玉佩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润泽的光华。吾粲认得,这玉佩是那年孙和被立为太子之时,孙权在册立典礼上亲自为太子戴在腰间的。他望了一眼玉佩,又望了望一旁的陆胤,终是开了口:“太子殿下想让我做什么?”
陆胤一听,走上前去说道:“吾师傅错了。太子殿下没有要吾师傅做任何多余的事。实话同您说,属下即将去武昌看望陆相,自然也会把建业的事情告诉他。太子希望,若是陆相有任何疑问,您可以向他说明。”
吾粲听到陆逊的名字,顿觉警惕,便问道:“你们想要陆相帮着出面?”
陆逊对于党争态度几许,吾粲最清楚不过。建业事务已经繁巨至此,吾粲更不想让陆逊跟着趟这趟浑水。他想了片刻说:“建业的事,你叔叔管的本就不多,何必要他出面?”
“吾师傅,您也知道太子如今就是孤臣。顾家兄弟、张休还有姚信都被牵连。顾相又不在了。以前他们都还在的时候,鲁王的党羽只能在私底下做些阴损的小动作。如今,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攻击太子了。这些您都知道。当今朝堂之上还有能力抗衡这股力量的,除了陆相,太子还有别的人可以倚仗吗?更何况,我族弟陆抗的未婚妻正是太子妃的妹妹。就算陆相自己不想,可是别人也早把我们陆家看成太子党羽了。既然如此,不如和他们正面较量。”
吾粲摇了摇头,说道:“敬宗啊,虽然陆相和张家订有婚约,陆相也未必就会参与。而且陆相为人你当清楚。我不认为他会想搅进这件事里。你们要我帮,起码也得征得陆相同意吧?”
陆胤知道吾粲已经接近放松的关口,只要再以陆逊的名义推一把,这事便成了。他忙说道:“吾师傅说的是。我这会儿正打算去武昌。若是我能说服陆相,吾师傅是否相帮?”
吾粲叹了口气,又瞥见太子的玉佩,狠下了心,“好。若是陆相问起建业和太子之事,我会告诉他如今情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