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往事》江左是谁开

90、误乱（二）

　　太子此时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敬宗，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迷了心窍，不该干出这等悖逆不孝之事。可我实在是被逼得没法子了。顾家兄弟已经被关了大半年，没了他们的帮衬，鲁王的党羽时至今日都还在父皇面前诋毁我，我如今被禁足南宫，每天甚至连寝宫都不敢踏出半步，深怕被鲁王的眼线监视，捉住痛脚。我母妃之前又被全公主各种进谗言诬陷，早是彻底失宠。如今已经被逼得迁到宫里的废苑，她如今忧思过度，只怕年命不永，我却连去看望的机会都没有。我……我实在是无路可走了。”
　　“我太害怕了，如今我日日寝食难安，如坐针毡，所以才着急想知道父皇的想法。我向你保证，若我有谋反之心，必雷霆加身，死无全尸！敬宗，我求求你，你帮帮我，求陆相看在曾经教养过我的份上，帮帮我……”
　　陆胤看着已经近乎失态的太子，一时也没了主意。顾相一死，太子和鲁王之争便从暗地里被搬到了台面上。两派的人在朝堂上互相攻讦，朝堂下鲁王的党羽更是极尽手段诋毁太子和支持太子的官员。可陆胤又想起当初陆逊特意写信回吴郡，反复嘱咐陆家诸子弟切不可参与两位皇子的事情，也明说不会举荐任何一个陆家人入侍南宫或者鲁王宫。一直以来，陆逊身在武昌，从未公开参与此事。就连陆胤自己与太子的私交，陆逊都不甚清楚。现在又如何能让陆逊出面来保太子呢？
　　“太子殿下，属下也直言相告。属下虽然是陆相的族子，但是陆相一直不愿意让陆家子弟和二位殿下有所牵连，以免陷入党争，株连全族。您想想，如今陆氏在朝的子弟，绝大多数都在远离京畿的地方任地方官，极少有人进入建业中枢，这些其实都是陆相的意思。当年属下也曾请陆相举荐属下去南宫当差，结果挨了他一顿数落，很久都不愿搭理属下。殿下也知道陆相的秉性，如果陆相知道是您做了偷听陛下这般有违臣纲的事，才打听到这消息，只怕会秉公办事了。又如何才能让陆相开口帮您……”陆胤不知如何应下这差事，只得把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
　　“那怎么办，怎么办……”太子更加慌了神，“敬宗，不如，不要告诉陆相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你就说，是父皇向朝臣询问了易储的事。这几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在建业也看到了。我这个太子，已经被弟弟逼到了这个份上，哪里还是什么太子……说到底，也不过就差那一纸文书了。”太子说着说着，竟然痴笑了起来，“鲁王私下里纠结了全公主，全琮父子还有步骘。子默他们现在又……自从顾相过世后，朝中已经没有能与他们相抗衡的重臣支持我了。如果陆相再不出面，我只怕……只怕……”
　　陆胤看着太子的痛苦模样，心里也十分不好过。太子对他有知遇之恩。当年他还是选曹之时，在长官手下做得颇为不愉快。正赶上当时孙权为太子和鲁王选拔宫府属官，陆胤便想着请族叔陆逊出面推荐自己出任太子的属官。但是，陆逊在信里拒绝了不说，还写信让自己的大哥斥责了自己。就在陆胤有些心灰意冷的时候，却峰回路转。他在府衙偶遇了前来熟悉政务的太子，太子曾闻陆胤的好学之名，两人一见如故，颇为投契，引为知己。自此陆胤在官场也算顺风顺水，和太子一直的青睐也不无关系。如今太子逢难，自己却无法报效，陆胤着实不忍。
　　想到这里，陆胤终是下了决心，他握住太子的手：“太子殿下于属下有知遇之恩。属下就算是舍去性命，也一定要报了太子的恩情。但是这件事牵连太大了，若想让陆相出面，就一定要重新部署一番，不能走漏风声。”
　　“如何部署？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里还容得了我们部署？”太子的语气越发焦躁，他挣脱了陆胤的手，死死地拽住自己的披风的衣角。
　　陆胤闭目思考了片刻，“鲁王纠集了帮手，太子殿下也要把能用可用之人用起来。先前孔休师傅因为殿下被禁足而闲散了，不如让属下去找他商量对策？”
　　“这倒是我忽略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师傅了。现在父皇都不允许他进宫为我讲学。我也不敢私下联络他。既然你提起，那便由你替我去。”孙和听到陆胤的建议深以为然。
　　“属下想过，若是此去武昌贸然把这件事告诉陆相，以他的性子，必然会联络建业的人确认消息。他如果知道此事是有内宫泄密而出，必然不会帮助殿下。只有让他相信陛下已经下定决心废储，国本因此即将动摇，他才会出面。所以，我们一定要找到建业城内得到陆相信任的人一道才行。吾师傅是陆相少时同窗的好友，一直以来都与陆相有联系。前些时日子默那边的事，也是吾师傅同武昌联系的。如果能请他出面向陆相交代建业的情况，陆相必定会相信。”陆胤思考片刻，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敬宗的想法有理。只不过，吾师傅一向也是性子忠直，要是知道我派人去了内宫……会不会……”孙和有些担忧地问道。
　　“属下明白太子殿下的忧虑。所以，这件事也不能向吾师傅和盘托出。吾师傅要知道的只是宫中传言陛下要废太子，太子殿下因此忧惧失常，因此希望吾师傅能出面相劝陆相为太子殿下谏言。内宫之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透露给他，这样对他而言也更加安全。”陆胤说道。
　　太子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你说的是。这件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放心，那宫人我已经把遣散出宫，送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他不会再回来了。”说着，他又取下自己腰间的佩玉放在陆胤手上，“敬宗，这块玉佩你拿着，去找吾师傅的时候拿给他看，这样他就不会怀疑你了，也许会帮我们。”
　　陆胤紧紧握住玉佩，向太子跪拜道：“属下先去一趟太子太傅府，找到吾师傅商量此事。之后就会立刻出发去武昌见陆相，把建业的事情告诉他。太子请放心，这消息来源的事情，属下会守住，绝不会让吾师傅、陆相和其他人知道。陆相一向恪守礼法，大义为先。只要让他相信太子无失德，却遭逢诋毁，有被废立之危，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太子殿下也一定要守住这件事，无论什么情况，绝对不能说出消息的来源！”
　　太子的眼睛里突然又重新有了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真的吗？敬风，若是陆相愿意助我，我感激不尽。若是能渡过此难，我必定厚报于敬宗和陆相。”
　　“属下不求任何回报，只希望太子安若磐石，这才是国家之福。请太子殿下快回去吧，千万不要被人发现您私自离开南宫来找过属下，也不要让人知道属下去找吾师傅。属下这就出发了。您在宫里，务必保重，切莫再与鲁王殿下起争执。属下一定尽快回来。”陆胤坐在车里，向着窗外挥手。在建业的夜色里，太子和一众随从渐渐消失在了陆胤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