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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误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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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逊接任丞相一职后,建业城里向他控诉鲁王一派的信件越来越多。自从孙权将顾家兄弟和张休下狱,又禁足太子和鲁王,建业的官员们,尤其是支持太子的官员,再也不敢轻易上疏,只能私下纷纷写信给远在武昌的陆逊,请求他出面保全太子。
陆逊一封一封地拆看这些信件,建业的朝局已经越发混乱。可此刻让他最在意的,还是孙权的态度。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决定,任由情势一点点恶化下去。孙权的每一次沉默,都让陆逊的失望与痛苦增加一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结局,那将是自己无力挽回的。在战场上,陆逊从来都自信可以力挽狂澜;然而,面对天心,他却束手无策,步履维艰。
在这成堆的信件中,还有族侄陆凯的信件。陆凯完全没有参与到这次的党争,他远在扬州南垂,这次写信是想告知陆逊扬州南边的平乱事宜,顺便问候叔婶。这样简单的问候在如今的形势下让陆逊觉得很是安慰,起码陆氏子弟并没有卷进这场纷争,陆凯的品行也足以让陆逊安心把陆家交给他。他提笔给陆凯回了一封信。
陆凯从回信中得知陆逊先前大病了一场,就即刻写信给正在建业的二弟陆胤,叫他代自己去武昌看望一下族叔。
此去武昌,往来也需大半月,陆胤想到还被禁足的太子,不由地担心了起来。思虑再三,他还是冒着被孙权处罚的风险,趁着进宫递送文书之际,偷偷去了趟南宫。他通过平时相熟的宫内宿卫,绕到南宫后门的角落。太子平时这个时间总会在一墙之隔的院内练剑。陆胤隔着墙,终于听见了太子的声音。
“臣陆胤,向太子殿下请安。”陆胤隔着门缝,警惕地低声说道。
“敬宗?是敬宗吗?你怎么来了?快些离开吧,我不能见你。这南宫如今不知道有多少鲁王和全公主的眼线。我实在是不想再授人以柄了。”太子压低声音,语气很是痛苦和疲惫。
陆胤听到太子的声音,也知他过得艰难,心里不禁一阵唏嘘。但他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只好嘱咐太子保重,“太子殿下,臣今夜就要出发去武昌了。可能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太子殿下一定要保重,再大的委屈都先忍下来。等臣从武昌回来,再设法帮您。臣这就告退。”
太子突然沉默了下来,又猝地问道:“敬宗要去武昌?是公务吗?”
“不是。臣的族叔,就是陆相,他先前大病一场。臣兄写信嘱咐臣一定要去探望一下族叔。叔叔之前一直照顾我们兄弟,这次他病得很重,我要去看看才放心。”陆胤将此去武昌的目的告诉了太子。
“我知道了,你且替我也问候陆相……敬宗你也多保重。快快离开吧。”太子的语气有些微不可查的变化。
陆胤隔着门,向太子行礼,便悄悄离开了南宫。
是夜,陆胤准备好行装,正准备上马车之时,却被几个穿着斗篷,身材魁梧之人拦住了去路。而马车后,另一个穿着斗篷的人,半隐在黑暗中,似乎正在等着他。
“陆选曹,还请马车上说话吧。”拦路的其中一个人十分强硬地对陆胤说道。
陆胤身边不远处还围了几个人,他的心里有些发怵,见势也只得先坐上了马车。
没过多久,刚才那个站在马车边的人也跟着上了车。他没有解下帽子,马车里没有点灯,十分昏暗,陆胤根本无法认出他到底是谁。
“阁下是何人?为何阻我去路?”陆胤心里有些紧张,却依旧操着镇定的声音问道。
来人没有说话,车外的随从为他递了一盏灯,马车内方才有些光亮。来人这才缓缓地脱下了帽子。
居然是太子。
“太……太子!臣陆胤拜见太子殿下。”陆胤大惊,立刻向太子行了大礼。
“敬宗快起来。”太子果然是面色不佳,一脸愁容,比闭门之前消瘦了不少,声音也有些哑。
陆胤起身,与太子对坐在马车里,“太子殿下,陛下不是下令您不能离开南宫吗?太子深夜出宫,这若是被陛下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太子低下头去,突然抓住陆胤的臂膀,竟抽泣了起来,“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敢冒这样的风险啊。白天你来探我,我不敢在皇宫里说,我怕被鲁王的人听见。如今趁着夜色,几个死忠的宫人掩护着,我才敢悄悄出宫。敬宗,你这次一定要帮我。父皇……父皇他要废黜我了啊。”
陆胤听了这话,不由地怔住。等他反应过来,忙说道:“殿下莫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陛下何时说过要废黜储君?属下未曾收到过任何公文,朝堂上也没听陛下提起过。陛下对鲁王的礼制是有些越格,但断没有到废黜储君的境地。我们还没有到绝境。”
太子依旧低着头,默不作声。
“太子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您若是不把事情如实相告,叫属下如何帮您啊?”陆胤继续追问着太子。
太子的态度却意外地开始闪躲,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事,我……我也是听别人说起的。”
“别人是何人?那人在何处?如此干碍国务社稷的大事,究竟是谁敢这么笃定?不妨请他出来对质。”陆胤深知此事十分重大,不得不再三详问。
太子松开了陆胤的手臂,为难了片刻才说:“……敬宗,若是我直言相告,你能否替我保密?你又能不能帮我?”
“好,属下答应太子,绝不泄密。”陆胤看着慌乱的太子,认真地点了点头,“但属下人微言轻,能不能帮到您,属下也无法笃定。”
得到了陆胤的保证,太子还是战战兢兢,始终不敢望向陆胤的眼睛,犹豫半晌才支吾说道:“……我……我派人……去了……去了……父皇的寝宫。那人一直跟着父皇。看到父皇在寝宫召见了鲁王手下的杨竺,就躲在床下……就……听到他还答应杨竺……过一阵便会改立鲁王为储君……”
陆胤听罢,呆怔在了那里。头脑里顿时一片空白。他此刻后悔无及,为什么他会被卷入这种大祸。
当朝储君监视、窃听皇帝的宫事。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过无数古之往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血溅朝堂的惨祸。
“敬宗,你一定要帮我。现在只有你还有陆相能帮我了。你说你这两天要出发去武昌,还请你求陆相出面,让他劝劝父皇。陆相他是吴国的开国功臣,如今又是百官之首,他的话,父皇一定会考虑的。”太子一边哭泣,一边请求着陆胤。
“殿下,您可知,窃听监视陛下,是多大的罪过?若是此事暴露,被定为谋反,那是要夷灭三族的重罪啊……您让我怎么跟陆相开这个口?”陆胤连声音都已经在颤抖了。一旦被卷入这样的事,若是进退失据,不要说善终,就是想要留下全尸恐怕都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