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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凉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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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与江佩竹在火车站告别回来的那天,安思归终于彻彻底底发了场高烧。
“他好久没生病了。”安渴留端来一盆凉水,坐在板凳上拧毛巾。
角落里的安幸如在找退烧药,她闻声抬头,定定地看着安渴留。那眼神有点古怪。
她可能在想江佩竹?安渴留不知所措地接着那眼神,在心中猜测。
最后她叹了口气。继续翻着药盒,一看保质期,早就过期两年了。
“我出去买药。”安幸如撑着大腿站起来,眼前猛地发黑。她慢慢稳住身子,扶着柜子往外走。
湿漉漉的凉毛巾搭在安思归的额头上,安渴留一边思忖着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让安幸如不高兴了,一边俯下身,每一个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昏睡的人眉头皱一下。
但人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凉意弄醒了。他侧过头,半睁着眼睛。
“药稍微过期一点能吃。”他沙哑地说,越过安渴留望向她的背影。
“行了,又不是买不起药。”安幸如穿上鞋,回头嘱咐道,“少用嗓子,多休息几天。考试的事儿咱不想了,听话,啊。”
门一开一闭,留下安渴留对着他干瞪眼。
不过安思归恹恹的,像是没有理他的意思。
“你好好休息。”安渴留直起身,很拘谨地给他端了杯水。
见他放完水跟立正似的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饶是头脑不太清醒的安思归都感到了些许的奇怪。
“谢谢?”安思归尝试启动眼前这小孩的自动行走功能。
小孩动是动了,但动的是嘴皮。
“我得看着你。要是烧的太厉害,你不舒服,幸如也会很难受。”
“你怕她难过。”安思归用陈述的语气简单概括,眼都没抬一下。
这就是为什么,总是被冠以“会说话”“嘴甜”的安渴留一见他就苦恼。他总能很精准地解读安渴留每一句话修饰前的语意。大多数时候他懒得说,但如果他要说,安渴留只能默认。
安渴留不禁缩了缩肩头,低头默认,只悄悄抬起眼睛谨慎地观察他。
“我有数,你回去写作业吧。明天你还得上学。”
嗓子里的那句“昨天写完了”终是被憋了回去。安渴留很轻地关上门。
杯子里的水渐渐变凉。安思归翻出手机,弹出几条几天前的消息。没有同学或者朋友问他考的怎么样,只有把他当成得意门生的几位老师,语气和蔼地问他考完试的整体感觉。
他撑着眼皮打字一一回复,写了感觉还可以,谢谢关心之类的套话。
班主任看他好不容易在线,便试探地问他估分多少,于是他就歪着快散架的身子在微信群里翻答案。
手指短暂悬停,他好像忽然发现自己很傻逼一样地压低了眉,拿过额前变温的毛巾擦了把脸,打出一串数字,然后倒头就睡。
闭上眼的时候,安思归莫名勾起一抹隐隐的笑。那是老师眼里的乖学生第一次干坏事的解脱,带着高烧绯红色的兴奋和窃喜。
如他所料,安幸如买药结账打开手机的时候,就看见他班主任可劲儿安慰她什么高考不是人生的终点,不要怪孩子没发挥好,他是个好学生……
然而平日里最温和的安幸如今天心脏不知道为什么突突的难受,对着这些她看惯了的话感到很烦躁。
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就是很生气,在聊天框里潇洒地回复一句话,便再也不去看对面的消息。
直到查分的那天她才意识到她正面临着怎样的考验。而且宝押在安思归身上,她没法改变。
“你发了什么?”坐在电脑前的安思归扭头看着反复自我安慰的安幸如。
“呃。”安幸如喉头一梗,想用反问混过去,“你也不说说你发了什么?”
“我发了什么?”安思归想了想,“我说我考了580。”
安幸如惊恐地瞪着他,不是对于分数的震惊,也不是对于他瞎报分这种行为的恼怒。
“我跟你老师说……查分的时候走着瞧……”
门后合时宜地传来很小的笑声。
本来好好趴在门板上的安渴留被请进门里。安思归甚至还淡淡地问他要不要坐他这儿。
对于莫名其妙的热忱,安渴留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兴奋过头了。于是便梗着脖子站在原地,好像满不在乎的样子。
网页刷新,安幸如还没说完那句安慰的话。白底黑字的数字就赤裸裸地映进三个人的眼睛。
站在一旁的安渴留伸着脖子探出头。白色的荧屏在他眼里亮着光。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才听见安思归不带起伏的声音:
“比以前低。”
“这不低吧?”对于分数没概念的安幸如吓得赶忙问。两人的目光全部投向安思归似乎毫无变化的表情上。
“能去北京吗?”这是安渴留在小声试探着问。
他们看见他扯了扯嘴角,不再看屏幕。
“够呛。”
安渴留眼里那光稍微黯了一点。
房间里的空气团聚成块,压得安幸如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气氛愈发沉重。
“……嗨,没事,不就是高考吗,我上大专不也一样活的好好的。”安幸如拍拍他的肩,一个劲儿安慰他,她当时的分数比这还低。就算安思归现在躺在她怀里嚎啕大哭,她也能承受的住。
“况且,况且咱考试的时候还……”
她自顾自地安慰,说到一半却倏地停了,回头瞥了一眼安渴留。
安渴留刚从那一串不敏感的数字反应过来,对着那顾忌的眼神答。
“我知道,他生病了。”
没人接话,似乎是默认。安思归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门外,如往常一般平静沉默。两个人的目光就这么随着他的路径一路跟到半开的门,然后被重重合上的门一下子截住。
是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份压抑的寂静。安幸如恍惚一看,是安思归的班主任,她先是愣住,苍白的脸慢慢开始变红,沁出汗的手指按下接通键。
电话那头的人喘着粗气,好不容易缓下来一点就立马高声道:
“恭喜啊,思归妈妈!”
门外的人弯着腰,正低低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