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清目明》弄斧

8、安眠

　　又轮到安渴留一个人睡小床了。
　　这个传统从他来到家的第一天开始定下。为了公平起见，本来想要自己睡小床的安幸如迫于压力，决定让两个小孩轮流睡小床和大床。自己今天晚上抱这个，明天晚上抱那个。感受几天之后觉得挺不错，于是就延续了下来。
　　但是自从安思归成年了之后，安幸如就觉得和安思归一块儿睡是不是有点太挤着或者不太方便。本想在饭桌上征求下意见，某一天的饭桌上却被安思归提前猜出了心思。
　　“都十四了，给他一点独处的时间。”
　　见过安渴留一个人坐在窗边看星星后，安幸如没听懂安思归说的话，只觉得更觉得心疼安渴留。
　　“他太孤独了。白天没时间，晚上得多陪陪才行。”
　　折叠桌对面那人淡淡地说：“要是家里要是有地方放沙发就解决了。”
　　家里不到六十平，将就着最多能住三个人，两个单人沙发上如今堆满了冬天的被子褥子，实在是没地方可放了。如果有大沙发，安思归和安幸如可能会轮流睡。
　　最终安幸如独断了一把，让大的待小屋，自己带着小的在大屋睡。
　　“别欺负他啊。”安幸如看着安渴留从门里出来，例行低声道。
　　这句话说了八九年，只要没有安渴留的场景里，最后一句话必然是这个。她知道安思归不是这样的人，但她还是怕自己偏心，怕小安思归吃醋。所以到现在她还是在一直念叨。
　　“知道了。”
　　然而安渴留晚上打开小屋的门，却愣了半天。安思归靠在床板上懒懒地翻各学校的志愿专业，虽然他已经填好了志愿。
　　“今天不是……”
　　“去大屋。你以后和她一块儿睡。”
　　站在门外的安渴留啊了一声，乌黑的双眼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
　　眼前的安思归若无其事。虽然他就只是坐在床头，占了不到一半的面积，安渴留还是畏惧。他寡淡的语气更令安渴里心里发毛。
　　他无端想起和安思归在外面吃第一顿饭时，安思归对他说的那句话。
　　一通冰水从头上浇下来，他从小被迫变得多疑敏感。虽然他那时候还小，但他也知道，那是安思归在疏远他，有意与他保持距离。
　　浑浑噩噩地爬上大床，安幸如还疑惑地问：“以后都我陪着你，不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他哆嗦了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不太能理解，尤其是与安思归存在利害关系时，他一点便宜也不想占。虽然安思归甚至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他还是不愿在安思归面前与表现得和安幸如太亲近，就连一声妈妈都憋在嗓子里不敢说。
　　“谢谢幸如。晚安。”他认命般闭上眼睛。
　　看着怀里的小孩越缩越紧，快蜷成了……装在箱子里的样子。
　　安幸如不知道他那么多心思，只是心疼。看来是自己判断出错了，便也没和安渴留解释，第二天又换回原来的睡觉方式了。
　　家里的这个习惯如果是外人看起来简直匪夷所思，既麻烦还好笑，但这给予了安渴留解药般的安全感。只有这样，他才稍稍觉得没有过分侵犯到那个原本可以独享安幸如全部母爱的人。
　　“你想的太多了。”
　　安思归老早就想说了，但每次话意刚出来一个头，他就发现小安渴留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盯着他，好像是在想他今天说这么多，是不是自己招他哪儿不高兴了。
　　这得慢慢磨，估计是以前生母对他的创伤难以弥补，所以安思归就商量着和安幸如一起给他无言的、沉默的包容和照顾。安幸如一开始觉得这是在冷淡安渴留，但慢慢发现，给安渴留过多集中的宠爱和夸赞，只会让他受宠若惊、坐立难安，于是便听安思归的，柔和平淡地在细节上稍稍关照他，让他因为一件小事能在床上开心打滚一整晚。
　　关于怎么睡觉这件事是安幸如最后的一次个人见解的尝试，结果如安思归所料的吃瘪。她发现安思归真的比自己这个保姆更会带孩子，尤其是养安渴留这样特殊的小孩。
　　“以后都听你的了。”她对育儿经验丰富的十八岁的安思归说不上来的羡慕和佩服，甚至还有点不甘心。可能是出于职业病。
　　于是今晚他们就看见安渴留压抑着内心的雀跃和快活走向那张可爱的小床。就连窗外程昭两天一次的喊声也变得比往常悦耳起来。
　　“安——渴——留——”
　　“下——来——打——球——”
　　程昭是这个老旧小区里为数不多与安渴留同龄人之一。他是独生子女，喜欢打球，大晚上打球。
　　打乒乓球。
　　他天天在楼底下喊安渴留，因为全小区这个年龄段的除了他只有安渴留会打乒乓球，拖延症的他回到家就要被父母盯着写完当天的作业才能出去玩，假期也是如此。他们认识的契机是安渴留帮他找到了他所有丢失的通共五个乒乓球以及一个乒乓球拍。
　　“安——渴咳咳咳咳，留——”
　　安渴留大多数时候都会拒绝他说九点钟了能看清球吗。并且程昭声音大到挨着小广场的所有窗口都能听到，他不好意思回应他，却也不能因为不回应他而让他继续嚷。
　　然后聪明的程昭同学就举着一盏巨型落地灯，直直地照向他家北面那个窗户，活像通缉现场。直到有回复才灰溜溜地把光移开。
　　“下——”他顿了顿，拧开瓶盖喝了口水。等他中考完得到智能手机，他就不会采取这种方式了。他和安渴留不在一个楼，想要叫他这样最方便。
　　他自认为摸清规律，安渴留这位高塔里的乒乓球王子隔一天待在那个小屋里一次。虽然昨天出现意外，他家的学霸哥哥木着脸把窗关严实了，但今天他看见安渴留悄悄地探出头，尽量压低声音喊：
　　“我——现——在——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