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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终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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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的花担上摆了许多花,引得两三个姑娘驻足。
卖花郎挂着笑,招呼得十分热情:“小姐们,买些花儿回去?放在家中好看,闻着也香!”
见姑娘们犹豫不决,他又道:“各位小姐人比花娇,倒让我这些花儿都失了颜色。”
他这一句接一句,惹得姑娘们笑声连连,一个两个都拿出铜板选了几枝花捧在手里,喜笑颜开地走了。
不过一会儿,花担前又停了一人,卖花郎喜滋滋地招呼道:“这位公子……”
他这一看,又改了口,带上了几分尊敬:“郑夫子今日这么早便散学了?”
郑荀面上带笑,颇有些无奈:“明日上巳节,所幸让学生们都早些回去准备,心都不在课堂之上,强留也无用。”
卖花郎笑道:“不若我送郑夫子几枝花讨个巧?”
说话间不待郑荀拒绝,卖花郎便仔细从花担上挑了几枝含苞欲放的梅花,煞是好看。
“郑夫子快拿着吧,这几朵花也不值钱,就图个新鲜,我还不知如何感谢夫子对我家孩子的教导之恩,夫子就收下吧。”
“你若一定要送也可以,那就这一枝。”郑荀拿起边上一枝杏花,又扔下一枚铜钱,面上露出笑来,“买得一枝春欲放,也算应景了。”
卖花郎看着远去的身影,心道,那杏花只不过是他随手折来的,在这两花担中毫不起眼,明明这梅花更新鲜漂亮,他选那杏花做什么?
不仅是卖花郎,就连钱昌见郑荀拿着这枝一枚铜板买来的杏花,也直说他浪费了那枚铜钱。
这杏花开得早,虽说花朵都挤在一起,但颜色浅淡,还落得快,着实没什么好看的。
郑荀浑不在意,他进来之后没看见阿姐和陆嘉,正说要问,钱昌便看出了他的疑惑,嘿嘿一笑,露出缺了几颗的牙:“你是不是想问怎么今日药材铺里没人?傻小子,阿湘和陆嘉刚成亲一个月,整日都在药材铺里忙活像什么话?明日刚好是上巳节,我将他们赶去游春了。”
“听说到时候游春的人多,热闹,你也去瞧瞧?”
“我就不必了。”郑荀笑着摇摇头,“还不如待在这里陪你说说话。”
钱昌嘟囔着:“我一个老头子,我还不想陪你说话呢。我明日都跟对门王跛子他们说好了要去听戏的,可陪不了你。”
自从三年前柳老板从京州回来找到他后,钱昌就将那个长命锁锁在了匣子里,再也没拿出来过。
心里大半辈子的石头一落下,他精神就起来了,一天比一天好,不像以前总爱待在药材铺里。
现在整日乐呵呵地出去到处闲逛,还结交了几个同龄好友,时不时出去喝喝茶,听听戏,让郑荀都羡慕不已。
后来柳老板仍要回京州打理寻芳阁,本想将钱昌也接去京州,好方便照顾,谁想钱昌不乐意,最后也只得作罢。
而陆嘉那小子,在郑荀他们回来的第一天,郑湘刚跨进门槛时,陆嘉正在给病人把脉,他一眼看过去,把脉的手抖得把病人都吓坏了,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怪病,让大夫都怕成这样。
陆嘉忍了又忍,好不容易给病人抓完了药,还没等郑湘对他说一句话,便一溜烟跑到了后院里,隔了老半天才从后院挪出来。
钱昌直摇头,陆嘉这小子真是没救了。
陆嘉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进来,便对上三双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哪怕他低下头也能察觉到明晃晃的目光。
他不知道在他跑去后院的时候,钱昌笑得又露出了缺牙,钱昌还悄悄说:“陆嘉那小子肯定是忍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跑到后院躲着哭去了。”
三人盯着陆嘉看,果然看到了他有些许发红的眼眶,以及眼角不小心遗漏的眼泪。
可是都过了三年了,甚至就在一个月前,陆嘉和阿姐都成亲了,他怎么还是口吃啊!
郑荀实在忍不住怀疑陆嘉是真口吃,还特意留心观察了一段时间,结果他发现,陆嘉和所有人说话都是正常的,十分顺畅,唯独和阿姐说话时,总是磕磕巴巴的,还老是脸红。
郑荀一琢磨,似乎明白了什么。
“陆嘉这小子,多大个人了他还害羞!”钱昌乐呵呵道。
……
以前郑荀很少来镇上,因此也就不曾见过每逢佳节时街巷里是多么热闹。
不过今日是个例外,街上倒冷清了,山林溪边却热闹了起来。
每到这时候,不想凑热闹的郑荀总会提着两壶酒去遥山后山湖祭拜。
一壶酒敬给爹娘,一壶酒留给自己。
脑中嗡嗡作响的声音和眩晕感又来了,他索性躺倒在地,阖着眼。
这种情况似乎在那次被天雷劈中后就开始出现了,后来陆嘉也替他瞧过,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现在他反而已经习惯。
只是那些嗡响声出现时,他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脑海里出现的还是耳朵里出现的,由此还发现了另一个问题——眩晕感出现时,他听不见声音,不过很快便又恢复正常。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与所剩无几的时日相比,倒也无足轻重。
只是,他还能等到乘月回来么?之前说好的,等阿姐成亲时,就邀乘月来喝酒一醉解千愁。都这么久了,还是没等到。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睁开眼一看,缺耳灰兔又来了。
他每次来这里都能遇见它,它也只是蹲在不远处吃草,然后再离开。
不过有这么一只野兔来作陪,也不至于那么无聊。
只不过这回好像多了一个东西。
郑荀仔细一看,碧色的草丛里露出几颗红色的小果子,他还来不及细想,便看见一坨白色从泥土里冒了出来——正是五加。
“五加?你竟然舍得回来了?”郑荀很惊讶,毕竟他已经三年没看见五加了。
奇怪的是五加又变成了他们当时第一次在遥山见到时的模样,而不是国师府的小孩模样,不过放到五加身上,似乎也不用那么惊讶。
五加走过来,闷闷不乐地在他身边坐下,一副不想理人的颓丧样子。
郑荀心道,这可真难得。
沉默了许久,五加才幽幽开口:“我以后再也不要去京州了。”
连云镜洲也不会去!
他本以为只有人才会骗人,没想到妖也会骗妖!
可怜他一支千年老参,竟然被一条小白鱼骗了三年,那可是他的三年啊!
他只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怎么从泥里钻出来一看,小白鱼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亏他还特意变成小孩的模样陪她玩,给她讲故事,带好吃的给她,堂堂千年参,他把脸都丢尽了!
最可恶的就是江沅,他当时那么难过,江沅竟然还很高兴,别以为他没看出来!
五加愤愤地想,他今后也不要再见到小白鱼了!
“为什么这么说?”郑荀问,“对了,裴恙他还好吗?”
五加气呼呼道:“那小子好得不得了。”还想要跟着大小骗子去云镜洲呢。
“那……你看见乘月了么?”
“你就放心吧,他一定还活着呢。”随后五加又不满地嘟囔道,“乘月还说我乱跑让人担心呢,结果倒好,他比我还能跑。”
桑榆树下的车前子还长得好好的,那就证明乘月是安全的,只是不知道他为何没有联系过他们。
……
上巳节一过,夜里就滴滴答答下起雨来,春日的细雨温柔,却也让书塾的杏花落了一地。
据说这棵杏花树是当年办起书塾的一位老爷种下的,因为他夫人喜爱杏花。
杏花树长了这么多年,每逢春时,花枝满树,开的花密密匝匝挤在一起,落的时候像飘雪似的。
郑荀尤其喜欢坐在檐下看花,若是在空闲时候,看一天也不会觉得厌。
书塾在西市靠山,因而远离街巷,很是清静。
书塾里大多是五六岁的孩子,大概是郑荀从不凶他们,又总是脸上带笑,就像和煦的风,因而他们总喜欢围在郑荀身边叽叽喳喳地玩闹,虽然活泼却也听管教。
外面雨停了,孩子们眼尖,都想休息片刻,于是便纷纷拿着练好的字来找夫子求夸奖,好让他们出去玩耍一会儿。得到允许后手舞足蹈到小院中玩起了斗百草。
郑荀将孩子们练的字收好,神情忽然一顿。
外面的嬉戏声戛然而止,他神色未变,用手撑住案桌稳了稳,这股熟悉的眩晕和嗡鸣声总是来得突然。
外面的孩子们又争先恐后地跑进来,嚷着:“夫子,天上又落雨啦!”
“夫子,这次落的雨比刚才还要大!”
郑荀未动,只是对他们笑了笑。
“夫子又听不见了。”孩子们见怪不怪,因为夫子总会时不时出现这种情况。
一个孩子从围着一圈的孩子之间挤进来,指着外面说:“夫子,书塾外有个哥哥找你。”
他见郑荀没有动作,便双手放在嘴边大声说:“夫子,你又听不见啦!外面有个哥哥正等着你呢!”
郑荀看着他说话,终于又听见了。
“有人找我?”
孩子们七嘴八舌道:“夫子,你好啦!”
“比上回好得快了一点哦!”
“那个哥哥没有伞,淋了雨他会生病的!”
郑荀站起身,对仰头看着他的孩子们一笑:“你们都乖乖练字,夫子出去看看。”
孩子们异口同声:“好!”
郑荀撑着伞缓步走出去,雨滴涟涟,像串珠似的,在伞檐下形成一道雨幕。
他一抬伞,便看见了杏花树下站着的绯色身影。
亦如那时杏花林中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