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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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对话声从远处就传来。
隔得太远，又有珠帘，阿瑶见不得他们的脸，只得听见一些忽大忽小的交谈声。
冯嬷嬷：“……阿瑶姑娘的腿如今怎么样了？”
珲光：“尚可。”
“听说，珲光太医你是受了……的许意……不知……”
珲光却道：“噤声，嬷嬷。”
冯嬷嬷似乎还小声与他说了些什么，但她是刻意压低声音，珲光或许是没有回话，或许是也压低了声音，总之，阿瑶听不见了。
虽说后面的事应当与她无关，但以他们两个的身份地位需要压低声音讨论的话，却是非得在她门口说吗？
之后如果有什么问题，怀疑她怎么办？
阿瑶皱眉，显然是对自己的这个推测不太满意。
当意识到自己把书页捏出有些深的手印的时候，她恍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草木皆兵，称得上是失态了。
无论如何，书也是没错的。
而且看起来，冯嬷嬷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只是撞到了珲光罢了。
阿瑶心里有些无奈。
她原本就因为封兰，对太后一系的人也有些避之不及的意思。
之后，太后又来找她，说出那样似是而非的话……
实在是加深了她排斥之心。
阿瑶事后其实有很多次回想起上次自己的拒绝，虽说是做尽了她的拿手好戏——谦卑姿态，但她以一届宫女的身份这么说，总归并不体面。
当久居高位，便容不得别人再有一丝冒犯，也最容易觉得别人在冒犯自己。
太后当时没说什么，甚至是看着有些“失落”的姿态，看起来是暂时不会揭开假面，表露“真情”，但是之后呢？万一她事后想想，或者又结合和封兰交谈，发现了什么……
无论是太后想要深究当今对她的态度，还是封兰对她的“特殊”，再或者……
她去追究一下遥在宫外的封洺与自己的一些关系，她本身虽非本意，但实际违背了宫女纯净之体的问题，似乎都有可能。
这么想想，阿瑶又开始觉得自己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还挺不容易了。
于是她紧着精神，然后见到了冯嬷嬷。
但冯嬷嬷刚开口，她书都拿不稳了。
“姑娘，这些年真是辛苦您了。”
冯嬷嬷给她来了个下跪行礼。
阿瑶几乎都想起身，立刻去扶她起来了，但是显然腿上的筋又被拉到了，她最终并没能这么做。
于是，她开始声音有些颤抖地用惶恐的姿态说道：“冯嬷嬷！你这是做什么？您这样可是折煞我了！快起来快起来。”
听了她这话，冯嬷嬷一下跪得更低了。
阿瑶心里有一瞬间觉得太后做得不地道，就算要害她，合适的理由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让自己身边跟了多年，也有一把年纪的亲信来这里，以向自己这个地位远不如冯嬷嬷的人下跪这种折辱人的低姿态的来做筏子？
但是很快，她又想到封兰和封洺对自己奇怪执着的态度，又觉得太后很豁得出去，看起来是铁了心要弄死她。
于是阿瑶也豁出去了，她忍着伤痛的腿，站起来，想要去扶冯嬷嬷。
阿瑶起身的动作还没做完，冯嬷嬷立刻不跪了，直接站起来惊惶地行礼：“奴不跪了，奴不跪了，姑娘您千万注意自己的玉体。”
阿瑶这下心里觉得很委屈啊，冯嬷嬷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
冯嬷嬷心里也替她觉得委屈。
听说小公主自被收养以来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进到异姓王府的生活虽据异姓王府的家仆们说是就差世子办婚礼把“世子妃”三个字镶嵌在她头上了，听说该是好日子的。
但若真是如此，封洺怎么会放任封兰带她入宫？
若真是过得好日子，她怎么对自己一个侍从的下跪如此惶恐？
或许是由于长期和太后两个人心理建设中，小公主不是当“皇帝”就是当“皇后”的地位了，又或许是由于无法想象阿瑶现在可能比自己身份“低微”，甚至说得上“轻贱”一词，冯嬷嬷竟完全没有意识到，阿瑶的反应如果放到任何一个“宫女”身上都是没有不妥的，甚至她的反应还算是轻了。
“姑娘，奴这次来，是太后娘娘牵挂您的伤，但今日因为召见了人，身体又不适了，只得让我来再看望您。”冯嬷嬷柔声说。
昨天太后、封兰和陛下三个“重量级人物”齐齐来到就已经称得上惊悚，阿瑶内心也是觉得有些郁闷。
怎么听冯嬷嬷这意思，倒像是想天天来看她？
那她这摔了还倒不如不摔清净呢。
阿瑶用衣袖掩面，不让冯嬷嬷看见自己变了脸色。
“多谢太后娘娘和冯嬷嬷的好意，阿瑶实在惶恐。既然是太后娘娘的身体不适，冯嬷嬷您也不必担心我了，我一切都好，珲光阁下说我很快就会痊愈呢！您快回去照看太后娘娘吧，您是她身边的老人了，没人比您更会照顾太后娘娘，她的凤体重要啊。”
她无比情真意切地说着。
冯嬷嬷显然也很感动：“姑娘……太后娘娘知道您这份心意，一定会很高兴。”
焦灼着的拉扯不知还会有几次。
送别冯嬷嬷之后，阿瑶深深觉得这不是事。
原先她就是先躲避风波才自残，而现在，她发现，不能动反而更被动。
在封兰身边，封兰虽然好像对她确实是有特别的念头，但是还是放心不下陛下，虽看着恣意狂傲，但是一定程度上，该守的线还是紧紧守住。
而且，在她身边，很多麻烦，她会优先顶着——
就像一个靶子。
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个词的阿瑶，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恍然。
但她很快就开始分析起来：
虽为贵妃，却与先皇后一个封号；
虽为贵妃，却同如今陛下并不相亲；
虽为贵妃，却是如今异姓王的妹妹，太后的堂侄女。
这许多夹杂在一起，阿瑶意识到，封兰或许比自己还被动，所以即便要维持“嚣张跋扈”的小错常在之形象，也要有这“不犯大错”的底线形象，但她也不是白白付出和维持那样的模样，因为别人面对她的时候，也会去考量，去思忖自己在封兰面前要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嘶。
阿瑶意识到，自己其实可能不该摔的。
也不用找借口离开封兰身边。
就跟着她，或许能获得前所未有的清净。
——如果她愿意继续虚以为蛇，并且一点点引导封兰的话。
其实本该如此的，阿瑶原来就有类似的打算，如果当今没有突然造访，带来一系列变数的话。
不过这样也行，她如今更看清了局势。
思罢，阿瑶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眸光闪烁，鸦睫微垂。
但不能太快地变化态度，要一点点、一点点地来。
另一边。
太后是真的有在“会客”。
“呐，当初是谁让你带走阿瑶的？”
久沐隆恩，从未脱离金枝玉叶的娇贵生活，未事生育，人生中最艰苦的事便是嫡姐难产离世和重病缠身的太后并未假他人之手地审问这位照顾了阿瑶好些年的“养母”。
她不乏嫌恶又难掩愤懑的眼神实际上对对方的伤害并没有那么大，对方甚至疯疯癫癫地笑出了声。
“高高在上的良妃娘娘，不，现在该说是太后娘娘了，您居然也会有离我们这种平民百姓这么近的时候？”
“平民百姓？你是指抚养了……”太后忽然压低声音，压低眉头，扯出一个显得有些冷冽的笑，“‘公主’的平民百姓？”
“这是您说的，我什么都没说。”
“看起来是不老实。不老实，那就得用些手段了……”太后幽幽道。
“这样，你既然张口第一句就是称我做‘良妃’，又是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装也不装，料想是知道我的手段的。”她又笑了，这次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
太上皇是一个很有趣的男人——
如果他不是皇帝，也没有遇到她的姐姐白如月，他大概能凭借一张夹枪带棒、明明说话温声温气，但却总是让人感觉在被嘲讽的嘴记入史书。
是的，就单单凭这一项。
这点，宗室里也没谁了。
虽说不是什么美谈，却也充分彰显他作为皇帝的底气和傲性。
只是现在看来，他和姐姐唯一的子嗣阿瑶也没有继承这一点，反倒是被眼前这女子逼得有些自我看轻！
太后于是笑得更加灿烂了。
但是何曼却笑不出来了。
尽管当初把阿瑶半“抵押”在异姓王府做长工做丫鬟，换钱来治病，但似乎就如同她一直心里隐隐担忧的，恐惧的一般，这样对阿瑶的举动终究会给她带来灾难和悲剧……
即便阿瑶出乎意料地听话，甚至不怨她，即便异姓王府给的钱确实很到位，后来那位世子甚
至还默默时不时送些补品给她，但她身体的生机似乎在那一年换上了时疫的流感之后就彻底散了。
如今，她更是想起了“良”字封号的真正来历。
太上皇除了对珍皇后的封号很纯净，只是“珍之重之，怎么珍爱也不够”的意思之外，其他所有妃子都是反话。
不够貌美的妃子，赐“丽”；
不够贤惠的妃子，赐“惠”；
不够端庄的妃子，赐“端”；
……
心狠手辣的妃子，赐“良”。
由于姐姐是珍皇后，良妃一度在宫中比现在这个异姓王府送上去的“珍贵妃”不知要嚣张跋扈多少，良妃是自愿给姐姐当靶子的。
她甚至会像是大理寺审问最荒残的犯人一样，亲自对人动刑。
何曼的同乡小姐妹翠屏就是死于此，所以，她内心是有恨的。
之后不久，似乎是知道了这件事，珍皇后将她收入宫中，以示安抚。这才有了后来将阿瑶带出宫的基础。
太后这是在威胁她。
何曼冷汗直流。
但她没有力气。
因为虽然太后不怕何曼对自己不利，但毕竟太后不会武功，身体又虚，但早在她派人将此人劫来之时，冯嬷嬷就已经着人给何曼下了药，如今，她也就嘴巴子伶俐，却也是不能对太后做什么的。
“哦？你好生动的表情，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你是见过我动手吗？”太后倒不意外何曼这个反应，她当然知道何曼交好的翠屏因为她而死，这点，早在她要将何曼“请”进宫的时候就已经查过了，但她就是要提起，以此一点点让何曼的防线崩溃，最后“招供”。
“其实，我早已经想过今天。”
冷汗流了不少的何曼却有些恍然。
因为自送走阿瑶之后，何曼惊惶地发现，阿瑶开始时时刻刻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她不悲不喜地俯视自己，没有任何说得上是和常人沾边的情感，明显表露。
如同所有见过她的人忍不住脱口而出的评价般：“犹如神佛历劫般。”
她只是静静的地看着自己，说：
“母亲，你常说是我害死了父亲，如果不收养我，他就不会死。可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轻声地用那张和珍皇后八分相像，却更加不可侵犯的美貌对着自己，嘴唇翕动，问：
“母亲，难道，你真的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死吗？”
“难道不是因为你？”
“因为你将我从我真正的母亲身边带走，你明明知道，这么做，父皇是不会放过父亲的。”
“你明明知道，宫里无数人都会因此而死。”
“但你还是哀求父亲，你答应了那个人的请求——”
“你答应了母后的请求。”
“这一切，难道你全然忘记了吗，我的母亲？”
“你恨我，如果不是我，父亲不会被父皇安排的暗卫同僚先是捅伤，又在之后父皇冷酷的排查手段中用了药隐藏了伤势，最后却生机丧却，没有几年可活……”
“你恨我，如果不是我，母后不会死，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在照顾中假戏真做真的爱上父亲，却又不得不日日见到他消瘦，最后死去；你恨我，你恨我……”
“从来不曾真正把你当做过母亲。”
她只是高高在上地看着何曼。
在何曼的梦里，一次，又一次。
她在梦里梦不见后来心爱的十五郎，梦不见因为年岁久远，面容早已模糊却又时时刻刻因阿瑶存在提醒她的珍皇后，却时常梦到阿瑶在质问。
她后来是有几分扭曲地恨过珍皇后，如果不是自己当初为了满足珍皇后的心愿，以死相逼十五郎带阿瑶走，如果十五郎不是喜欢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不惜背叛太上皇，自寻死路般地忘记身上的暗卫必服用的毒药，他或许能活得更久。
可是，可是。
如果那样，她又怎么会在日积月累中，认识到他的好？
她恨之后又是怕，怕之后又是绝望。
日日夜夜，她想掩盖阿瑶的容颜，掩盖她的光彩夺目，掩盖她的行踪——
赶走那些眼神直勾勾盯着她的人，发疯在周边闹上一闹，再请人将消息传出去，叫人知道这里有个疯婆子，不必要莫要靠近，不然倒霉无人理……
辱骂阿瑶，让她对自己的容貌没有一分自信，告诉她，自己爱她，又告诉她，自己不爱她……
她在珍皇后身边浸淫多年，知道太上皇如果冷淡又若即若离地拿捏其他妃子，叫她们觉不出珍皇后才是唯一的特别……
或许太上皇是无意，可是，她确实有心。
出乎意料的成功。
直到将她送走，也不曾有过什么意外。
尽管每次从梦中醒来，何曼都会告诉自己，阿瑶全然不知，阿瑶其实对自己很好，她都那么对待阿瑶了，她还是不怨恨自己，不然异姓王府的世子为什么会给她送补品，不然为什么周遭的人，所有内心暗自追捧着阿瑶的知晓此事、鄙夷她的人都不曾对她有过什么针对。
——这当然是因为阿瑶爱她啊！
不然怎么会如此呢？
她早就在无数的噩梦里见过这样一幕了。
曾经的良妃，如今的太后白如盈，亲自来问讯问她，就像翠屏弥留时疯疯癫癫地不停重复那几句惶恐的“我错了，良妃娘娘，对不起，饶了我吧，我真的错了……”一样，她梦见过自己身上出现和翠屏一样……不，比她更多的伤口，然后死去。
但她还是恨。
这些年，她已经把能恨的，不能恨的，统统恨了一遍。
诱发她恨意最起初的，或许只是阿瑶明明喊着母亲，眼里却淡然无情的神色。
可她停不下来了。
——但太后让她停下来了。
一点点的走近的无数次噩梦里出现过的女人拿着已经十数年不曾用过的工具，眼里闪烁着、跃动着愤恨的火焰。
她本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但她没有。
民间少有宫中的消息，但何曼还是听说太后的身体不是很好了。
但她如今这样冷硬地站在她面前，却一如当年，是所有后宫嫔妃、宫人不敢冒犯的煞神……
交错的记忆涌现，这个年过四十的女人有些分不清回忆和现实了，她早在一个又一个或是愧疚、或是怅惘、或是不甘、或是求而不得的梦境中沉沦自我，精神并不清醒。
何曼脑袋里的一根弦忽然崩了，她见过的！她见过的！翠屏也是这么死的！
什么十五郎，什么珍皇后，什么阿瑶……
此刻，她回到了二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藏在宫里，目睹翠屏惨死的夜晚，她似乎变回了那个少女。
何曼尖叫道：“你这么对我……阿瑶、阿瑶会恨你呢！”
“……你错了。”太后眼神复杂，“她不会。你不也很清楚吗？”
太后的目光高高在上，俯视众生般地毫无波动，甚至在看见何曼扭曲表情的时候，连那滔天的怒火都骤然消散了。
何曼，虽然有罪，不可赦，但到底也是女人。太后不见得多怜惜同性，不然就不会于此大杀四方，但终归更懂女人。
可不对她做点什么，白如盈又觉得对不住姐姐，对不住心里的恼意和愤怒。她是无法恨白如月的，尽管她们最后还在对歭，姐姐不曾信任她，尽管何曼和十五不知何德何能得到她的青眼，尽管阿瑶从小被这个心智不健全、眼界低下的女人磋磨，尽管……
所以啊，既然不能恨姐姐……
那何曼，暗卫十五，当然你们该死啊。
……
“红燕，你回来啦。”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太后眼神有些疲倦地看向正迈步回来的冯嬷嬷。
“小公主她说很高兴您记挂她，她快好了呢。”
“哦，那就好，那就好。”太后疲惫的神色淡去，焕发出新的生机，她笑笑告诉冯嬷嬷何曼已经什么都说了，她也亲自写了一封信，不日就要找机会送出宫，交给不知行踪的太上皇。
冯嬷嬷看着伺候了多年，亦主亦友的主子，内心冥冥感觉她隐瞒了什么。
但她只是像以前每一次一样，一如既往地说：“恭喜您，娘娘。一切都如您所愿。”
太后闻言，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只是淡淡，甚至不曾抬眼。
“或许我也，从未如愿呢。”
于是，冯嬷嬷不再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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