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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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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草原上又回归了冰雪覆盖的冷清和肃穆。
赵谦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帐内,帮张首和煎药、敷药,而后陪他下棋解闷,抑或畅聊经史子集。偶有阳光和煦的午后,赵谦才会出帐走一走、转一转。
北夷人没有再送来马粪,而是给了一捆捆过冬的柴火,赵谦猜测应该是看在了世子的面子上。
日子一晃而过,眨眼就来到了元夕。
忽鲁尔派人通知赵谦他们的帐篷已经打点完毕,铺了毛毡,撒了雄黄粉,确保不会再有蛇。于是这一日,赵谦与张首和忙着把东西搬回原处。草原上没有闹花灯的条件,这个本该热热闹闹的节日也就潦草地过了,连元宵都没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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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夕之夜,华灯初上。
上京行宫内,完颜宓吃下一碗热乎乎的芝麻馅浮元子。趁宫中众人都在庭院赏灯的当口,完颜宓换了身寻常的衣裳,爬墙头偷偷溜出了行宫。
行宫庭院内的花灯是经过层层择选才送进宫的,其形色自然要比街市上的好。但完颜宓更爱街头巷尾的烟火气,与其在宫中绞尽脑汁想出别出心裁的吉利话,不如在人潮涌动中感受锣鼓喧天、火树银花。
她小跑着去了最热闹的街。
完颜宓自小在草原长大,甚少来上京,近几年上京行宫建好,才会过来过冬。她更是极少有机会见到如此繁华的街市,人流如织、笙歌阵阵,千门灯火、流光溢彩。面对着眼前的光怪陆离,完颜宓连声惊叹。
她兴奋地走到一间摊子前,看见各式各样做工精巧的木雕小鸟。她十分欢喜,忍不住拿了一只在手上把玩。那只小鸟栩栩如生,就连羽翼处都是根根分明,完颜宓爱不释手。
摊子老板是位上了年纪的大婶。她介绍道:“姑娘,你拿的这只是百灵。看到头顶的小孔了吗,对着吹气,可以吹出百灵鸟的叫声呢。”
完颜宓好奇道:“我可以试下吗?”
“你拿手抵着吹。”
“好嘞!”
完颜宓将手握成空心拳,抵在小孔上方,然后嘴唇贴着拳,向下吹气。那气息从木雕的另一端飘出,化成悦耳的百灵叫声,完颜宓睁大了眼睛,惊喜极了。
对面二楼的茶室里,一位临窗的客人正在品茶。他透过轩窗,一眼就看到了人潮中巧笑嫣然的女子。他突然明白了“众里寻她千百度”的意趣,不自觉地笑了下。随后,他起身,理了理衣衫,走了下去。
大婶见完颜宓喜出望外的模样,又推销道:“姑娘,我这儿卖得最好的不是百灵,而是这个——”她递过一只小巧圆润的木雕。
“这是什么?”
“相思鸟。”
元夕佳节是女子难得可以自由出游的日子,因而成了有情人相会的节日。名字取得妙,难怪也卖得最好了。
“真有相思鸟这种鸟吗?”
“有的,有的。姑娘不知道,相思鸟雌雄形影不离,就算同在笼中,也要相互依偎着。姑娘还未婚嫁吧?要不要讨个好意头?”
说话间,苏青云悄然走到完颜宓身侧。他扫了眼大婶和木雕,低头道:“小姐怎么不在家呆着,跑来这里了?”
完颜宓转过头一瞧,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也来了······”
苏青云见她虽受了惊吓,眉眼间仍是顾盼生姿,打趣道:“我不会告诉老爷的。”
大婶一脸被我识破天机的八卦样儿,说道:“姑娘,这是你的情郎吧?郎才女貌,十分登对哟!”
完颜宓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苏青云似笑非笑,没有作答。
“老板娘,这只相思鸟怎么卖?”完颜宓拿起那只相思鸟木雕问道。
“五个铜板。”大婶又指了指百灵,“百灵便宜,只要三个铜板。”
苏青云道:“你若是喜欢,我帮你把这儿全买下来。”
“可别。”完颜宓掏出钱袋,摸了五个铜板递给大婶,“我可不想挡了别的姑娘的彩头。再说了,相思鸟不用买多,一只就足够。”
完颜宓迫不及待地把相思鸟放到嘴边,吹了一下,便听到清脆婉转的鸟叫声,她的双眸都灵动起来,开心地对苏青云说:“你听,是不是很好听?”
“是。”苏青云道,“这条街还有许多好玩的东西,我们走走逛逛?”
“好呀。”完颜宓目不转睛地盘弄着相思鸟,随口应下。
苏青云走出两步,见完颜宓仍在原地玩着木雕,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提醒道:“这边来。”
“哦。”完颜宓终于回过神来,把木雕宝贝地收好,跟了上去。
街市上挂满了彩灯,有粉色的荷花模样,也有白色的兔子形状,生动活泼,五彩缤纷。完颜宓边走,边抬着头赏玩。人潮拥挤,苏青云便走两步一个回头,怕她走丢。
“姐姐,要买糖葫芦吗?”
完颜宓仰头观望的间隙,听见一个奶乎乎的声音叫她。她垂头一看,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握着满满一手的糖葫芦,正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那男孩衣衫褴褛,售卖的情况显然不理想。
“姐姐,糖葫芦很甜的,买一根吧。”小男孩又说道。
苏青云微微有些不快。
见完颜宓正欲掏钱,苏青云走回两步,挡在完颜宓身前,向小男孩冷声道:“到别处卖去。”
小男孩见男人高高在上的样子,不禁有点害怕,于是低下头怏怏地跑开了。
完颜宓不解道:“不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孩子,为什么要赶他走?”
“脏。”苏青云言简意赅。
完颜宓理解成了糖葫芦脏,又问道:“你都没近距离看他的糖葫芦,怎么知道脏?”
“他满手都是糖葫芦。”苏青云淡淡地说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卖不出去都是有原因的。”
完颜宓不敢苟同。她双手合抱,义愤填膺道:“若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不做买第一根的人,那他永远都卖不出去了。”
一时间,苏青云脑中闪过诸多画面,有落难时备受欺凌的惨状,也有小公主不计出身给的温暖。一只包子一张饼的恩情,他记到了现在。即使后来他无数次地发现,小公主的善意不单单是对他。
苏青云的眼底浮现出一抹凉薄,“若是每个人都求你买他的糖葫芦,你能都买下来吗?”
他顿了顿,又道:“这只是糖葫芦。若天下人都来求你救他,无论轻重缓急,或是性命攸关,或只是他囊中羞涩,这么多人你救得过来吗?更何况这些人中鱼龙混杂,有些人不过是在利用你。”
“可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完颜宓道。
“天下万事的因果,皆有其定数。公主,你不是天神,你只能遵循定数。”
完颜宓辩不过苏青云,也不想再辩,可她打心底里不认同。她自幼被万千人宠着、爱着,她也以善意回馈着。即便渺小如萤火,也可以用自身的光亮照耀方寸之间,这已然成了她的圭臬。
苏青云见完颜宓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这才意识到什么。元夕灯会,本是年轻男女谈情说爱的盛会,为何自己偏要和她讲大道理呢?苏青云理了理情绪,好言道:“前面有猜灯谜,去瞧瞧?”
完颜宓犹豫再三,还是抵挡不过灯谜的诱惑,点了点头。
两人走出半条街,四四方方的大红灯笼取代了五彩斑斓的花灯,整齐地挂在长街两侧。
完颜宓走近一个灯笼,绢纱上写着谜面:
“谁言肚中空,
春来爆新芽。
满身凌云志,
疾风吹不垮。”
完颜宓想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现,答案呼之欲出——
却听旁边一个清冷的声音抢先答道:“竹子。”
完颜宓挥着粉拳,仰头不满道:“我也想到了的。”
苏青云道:“比我慢了一拍。”
完颜宓憋着气走向下一个灯笼:
“似花非花,
似雾非雾。
婀娜收眼底,
掌心怜不得。”
她歪过头细细思考着,什么东西似花非花,似雾非雾,可以放眼观,不能用手碰?她左思右想,遍寻不得。
苏青云慢悠悠地说:“雪花。”
完颜宓半信半疑,伸手转过灯笼下系着的竹片,上面写着谜底,果然是雪。
完颜宓像被浇了一头凉水,垂头丧气道:“好吧,你又赢了。”
“走,看下一个去。”
完颜宓特地走到街对面,挑了个合眼缘的灯笼,谜面是:
“四目相望,
有圆有方。
知忧而忧,
知乐而乐。”
她手托着下巴,眉头微蹙,搜肠刮肚地想。她偶然一抬眼,扫见颇有些洋洋得意的苏青云,知道他又想出答案了,赶忙威胁道:“你别说出来!”
苏青云悠闲自若,看着苦思冥想的完颜宓,饶有兴致。
良久,完颜宓终于放弃,说道:“说吧,谜底是什么?”
苏青云的嘴角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可正衣冠、可明得失、可知兴替。谜底是镜子。”
可不是么?镜子有圆的也有方的,镜像的悲喜会随镜外人的悲喜而变化,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完颜宓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来,耷拉着脑袋。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完颜宓觉得了无趣味,一刻也不想多呆,“我回去了。”
苏青云微微讶异,但不过眨眼工夫,他便把情绪掩藏起来,温和说道:“那我送你吧。”
“不用。我得偷溜回去,两个人太显眼了。”完颜宓施了一礼,“再会。”
溜回行宫的路上,人头攒动,喧嚣不已。完颜宓却觉得很孤单,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这里的宝马香车、人声鼎沸都与自己毫不相关。
她突然想起了赵谦。也不知道他在草原上,这个元夕节过得怎么样。
如果是和他一起来元夕灯会,会好玩一点吧?完颜宓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