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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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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行宫内,喜气洋洋。
完颜烈在殿内大摆家宴,与一众嫔妃与子女同聚一堂。席间灯火通明,笙歌燕舞,好不热闹。
大妃的身子已然痊愈,但她养病久了,喜静不喜闹,于是只吃了些寡淡的素食,也不与人交谈。完颜钦坐在完颜烈身侧,正襟危坐,即使是在除夕家宴上也丝毫不敢逾矩。倒是完颜宓,端着酒盏、说着吉祥话,忙上忙下,把平日里都不怎么打招呼的那些个姨娘们、弟弟妹妹们问候了个遍。
酒过三巡,完颜宓不禁觉得头晕乎乎的,两颊有点烫。她偷摸溜出去,找了个僻静的凉亭,冷风一吹,吹在火热的脸颊,她觉得还挺舒服的。
完颜宓倚着栏杆,抬眼望向星空。
今夜本是个看星星的好日子,雪霁天晴,且是轮新月。但行宫处处点着灯笼,周身光照太强,星空也就显得黯淡了。
完颜宓半醉半醒地眯着眼睛,只看到若有似无的云,却看不到或明或暗的星。她收回视线,略有些扫兴。
她蓦地回想起在蒙山上看到的星空,璀璨而耀眼,还有银河,深邃且华丽。那一晚的星夜是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最美的之一。
不知怎的,她猛然记起在赵谦怀中醒来的那个瞬间,她尤记得自己当时无处安放的尴尬,和怀抱间的温暖。
她忽然觉得这冷风也不太管用,怎么吹着吹着,脸颊反而更烫了······
***
不到夜半,赵谦早早地就睡下了。
对于他来说,旧的辞不去,新的迎不来,这守岁假得很,不守也罢。
浅眠间,赵谦感受到脖子上一种异样的触感。他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于是探出手去,轻轻一握。那东西虎口一般粗细,滑腻而冰凉,在被抓住的瞬间,它的躯干紧紧地缠绕上赵谦的手臂。赵谦顿然惊醒,抓着那东西,几乎是从床上直接跳起。
那是一条蛇,一条正冲他吐信子的蛇。
说时迟那时快,赵谦握着蛇身猛地往地上甩去。
那蛇落到地面,盘起尾巴,上半身警觉地竖立着,向猎物发起第二轮进攻。
赵谦盯紧了蛇,小心翼翼地后退着,而那蛇吐着红信,步步紧逼。
——直到赵谦单手握住拨弄火炉的木棍。
待蛇靠得再近了一些,赵谦瞅准蛇的颈间,抡起木棍直接打了下去。那蛇受了一记,怏怏地缩回身子。赵谦怎会给它逃走的机会,他对着蛇的七寸,又是猛烈的一击。
张首和听到撞击声,从睡梦中醒来,问道:“殿下,怎么了?”
见那蛇瘫在地上不再动弹,赵谦也从惊魂不定中缓了过来。他轻舒一口气,“无事。”
他本意是不想让张首和担心,但他放下木棍,往床边走了几步,骤然惊觉,隆冬时节怎么会有蛇?
赵谦回头大喊:“老师小心,有蛇!”
却听张首和闷哼一声,一条蛇一口咬在了他的右腿上。
赵谦飞速地抄起木棍,跑到张首和床榻边,捏住蛇尾扔到地上,一阵猛打。他记起《万方录》里处理蛇毒的方法,喊道:“老师,快把伤口处的血挤出来!”
张首和疼得冷汗涔涔。他挣扎着坐起身,依赵谦所说,捏着伤口附近的皮肉,挤出污血。
赵谦拿来蜡烛,把帐篷的角角落落照了一番,竟照出十多条蛇。他怒从中来,这次又是谁!是谁要置他于死地!
赵谦手执木棍,三下五除二,将蛇一条条打死,然后快步来到张首和床边,检查他的伤势。两道尖牙咬出的伤口很深,已略有红肿。赵谦将张首和的裤脚撕开,撕至伤口上方,然后用力扎了个结,以期减缓毒液回流心脏。
“殿下,尊卑有序,你这样······老臣怎么受得起······”张首和道。
赵谦又拿来凉水,冲在张首和的伤口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都是我应该做的。”
张首和心中有愧,便别过脸去。
赵谦判断不出蛇的毒性,为以防万一,他决定去向忽鲁尔要些草药。随后他转念一想,把张首和单独留下,指不定一会儿有更多的蛇爬出来,今晚,这帐篷是决计不能住人了。于是,他从枕下摸出世子令牌塞进袖中,向张首和说道:“老师,得麻烦您跟我去趟忽鲁尔的营帐。”
张首和想到要向北夷人伏低做小,一百个不情愿,“要去你去,我不去!”
赵谦无法,劝说道:“今夜难免还会有蛇出没,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见张首和仍犟着,赵谦又道:“您教导过我,逆境中要如尺蠖之屈与龙蛇之蛰。我知道您的不甘,我也曾因短暂的屈服而鄙视过自己。但是,我们活着才是对北夷人最大的威胁,尤其是老师您。您若是有个意外,岂不是正中了奸人的诡计。”
张首和终于被劝动,重重地叹了口气,“哎,死生皆不由我······”他套上外衣和鞋袜,由赵谦搀扶着,缓步走出帐门。
已是子时,营帐外的北夷士兵三五成群,仍在喝酒庆祝。即使寒风凛冽,也吹不熄他们高涨的情绪。
赵谦和张首和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忽鲁尔的帐外,却被几个醉醺醺的兵卒拦住。那几个小兵叽叽喳喳地说着北夷人的语言,赵谦一句也听不懂,只觉得沸反盈天,心烦意乱。
他站在帐外大声喊道:“忽鲁尔将军,赵谦求见!”
一个小兵拔出刀,指着赵谦,说了一长串话,赵谦不用猜也知道是让他别叫喊。
但赵谦压根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他又高声道:“忽鲁尔将军!在下有急事求见!”
那小兵气急败坏,却不敢真砍,只得将刀又往前怼了两分,直指赵谦的咽喉。
这时,帐帘从里面掀起,一个婢女道:“进来吧。”
帐内烛光如昼,温暖如春。忽鲁尔怀抱美人,正仰头吃着美人倾身倒过来的酒。
赵谦不解风情地打断二人的浓情蜜意,径直说明事由。
忽鲁尔喝多了酒,一脸听到天方夜谭的夸张样,说道:“我没听错吧?这大冬天的,你他妈说有蛇?”
他怀中的美人亦笑道:“蛇在哪儿呢?你倒是给将军捉来,我们也好烤了打牙祭。你说是吗,将军?”
赵谦厉声道:“忽鲁尔将军,我帐内有十数条蛇,张相腿上的伤就是蛇咬的。我所言,无一虚假。是谁放的蛇,我可以暂且不追究。但我一要香白芷、麦门冬两味药,二要雄黄粉撒遍我帐篷的各个角落。”
忽鲁尔不耐烦地摆摆手:“大过年的,别他妈给爷添堵!身上一股马粪味儿,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然后,他转向美人,□□道:“小香香,咱们别理他。咱们呀,继续。”
赵谦见说理说不通,忍无可忍。他拿出世子令牌,举在身前,说道:“将军,还烦请照我说的去做。”
忽鲁尔没好气地扭过头,打眼一瞧,看到一个铜色的长方形物件,“切,”他骂道,“这什么,你他妈糊弄我?”
“你仔细看看。”赵谦道。
张首和不知赵谦打的什么算盘,疑惑地望向赵谦和他手上举着的物件。
忽鲁尔眯着眼又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眼熟,“呈上来!”
婢女想从赵谦手中取走令牌,呈给忽鲁尔,但赵谦提防了一手。他握着世子令,径自上前,在近处给忽鲁尔看。
忽鲁尔定睛一瞧,不禁大惊失色。这颜色、这图案、这形制,不是世子令么!世子令仅此一枚,怎么会在这个汉人人质的手里!见世子令如见世子,自己岂不是还要给他跪下?
忽鲁尔推开怀中的美人,坐直身子问道:“你怎么会有世子令?”
张首和闻言,亦是一惊。
赵谦道:“将军既然认出了它,那还不赶紧照我说的去准备么?”
“说!你和世子他妈的什么关系?”
“我和大妃没关系,”赵谦轻蔑一笑,“至于我跟世子的关系,你等他回来留着问他好了。”
“你!”忽鲁尔指着赵谦,手指颤抖。他想骂人但又忌惮着世子,只恨自己汉语学得不精,不能像文人一样拐弯抹角的损人。
赵谦不卑不亢道:“还请将军今晚给安排个安全的住处,明天一早替我准备好香白芷与麦门冬,香白芷要捣成粉末,麦门冬要去心,再用雄黄粉给我的帐篷驱个蛇。如果有什么做不到的地方,请将军自己跟世子说清楚。”
忽鲁尔压住怒火,大手一挥,示意婢子安排下去。几个婢子面面相觑,对竟然要听汉人人质的吩咐不敢苟同。忽鲁尔呵斥道:“没听见吗?按他说的去做。”
赵谦冷笑一声,拱手道:“多谢将军。”
丑时三刻,赵谦和张首和终于在临时住处落下脚。经此一事,二人睡意全无。
张首和也将憋了许久的疑惑问出口:“殿下,这枚世子令,你是从何而来?”
赵谦一早就猜到张首和会问,也早就想好了回答:“上次狩猎时,我帮世子解了围。因此他在去上京前,给了我他的令牌,以示谢意。”
张首和缓缓点头。但他内心隐约觉得,世子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就算殿下救过他,以此物的贵重程度,也不是说给就能给的,除非有过命的交情。难道殿下与世子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张首和正欲追问,赵谦说道:“老师,明日一早,我便去煎药。您这几日可能会有头晕、心悸的症状,切莫伤神动气。我会给您准备每日外敷和内服的药物,您平心静气地养上些时日,直至消肿、创口愈合,就不会有大碍了。”
张首和心中一热,感动不已。他心道,殿下如此重情重义,待老师尚且如此,待父兄、待君上更会是尽心竭力,就算与世子有点什么,也一定会以家国为重。于是,他将此事揭过,拖着肿起的腿从床上坐起,踉跄跪倒在地上,感激道:“殿下救命之恩,老臣没齿难忘。”
赵谦忙上前扶起他:“尤记得来北夷的第一天,老师不辞辛苦为我上药。还有那些个教我诗书、与我讲经论道的日日夜夜。老师于我,才是恩重于山。”
他扶着张首和的手臂,将他扶回床上躺下,诚恳道:“日后与完颜烈斡旋,与周朝互通有无,还都得仰仗您啊。”
张首和老泪纵横,一半是惭愧,一半是感动。“老臣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