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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第一则消息是从周朝传过来的。

      夜深人静时,张首和从怀中掏出一张窄长的纸条,递交赵谦。上面是细密的汉字:

      “自入质,围军退,然左将军乌隆达屯兵十数万于两国交界,日夜操练,恐蠢蠢欲动。两国邦交,如履薄冰。”

      赵谦看完,将纸条还给张首和。张首和借着烛火,把纸条燃尽。

      二人的帐篷外已不剩什么守卫,但赵谦仍谨慎地低声说道:“我还以为忽鲁尔是北夷的左将军,却不想左将军另有其人。”

      “是了,”张首和道,“按品阶,左将军是北川最高的武职,比木里真的右将军都要高一些。这个乌隆达一定是个厉害角色。”

      “他屯兵于边境,是还想再开战吗?”

      张首和沉思片刻,摇头道:“应该是敲山震虎。”

      “此话怎讲?”

      “大周幅员辽阔,国力怎么说也是几倍之于北夷。北夷人若大举进犯,不一定讨得到甜头,反而会让大周上下一心,齐力破虏。殿下想,北夷人最想要的是什么?”

      赵谦接过话头:“北夷人最想要的是钱。他们地广人稀,近年来多次突袭,无非是想多要些物资和银两。”赵谦顿了顿,突然想起完颜烈之前与他说的话,“可听完颜烈的口吻,他大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野心,他一定是有的。”张首和道,“但是他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他在等。在等到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

      赵谦颔首,“那我们要做的,就是破坏他制造出的一个个机会。”

      “正是。”

      赵谦在桌上铺开一张纸,又取过一支毛笔,写下一连串的数字。

      张首和疑惑道:“这些是什么?”

      “来此之后,我一直暗自计算着北夷的兵力。这几日,大部分兵力迁出,人马更易清点,也印证了我之前的一些推算。”赵谦指着最上面的数字,“这是留在营地的人数,大约五千,而战马只一千。从中,我们可大致估算出北夷骑兵与步兵的比例。”

      张首和眯起眼睛,听得聚精会神。

      “根据现在营地里的帐篷数,得出约二十人住一顶帐篷。再依照之前人马未迁出时总的帐篷数,我们可以算出完颜烈的亲兵和木里真手下士兵的人数。”赵谦圈起一个数字,“约莫五万人。”

      赵谦接着说道:“北夷城郭不多,守城的兵马估计也有限。考虑到北夷放在西凉边境的兵力,和留存在上京的兵力,我估计北夷总共有士兵约四十万人,战马约八万。”

      张首和拿起纸张,细细琢磨。半晌,他称赞道:“好,好!殿下,这个推演太重要了!我即刻誊写一份,明日就将此消息发往京师!”

      “嗯,老师辛苦了。”

      “无妨。”张首和笑道,“殿下,你才是大周社稷之福啊。”

      ***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赵谦把最厚的衣物穿在身上,整日呆在帐篷里,但仍觉得寒心刺骨。张首和更是,冻得腿脚僵直,每天都要哈气揉搓好久,才能缓和过来。

      起先,北夷人还送了柴火过来,让他们自己烧了取暖,后来只肯给些马粪。

      马粪臭气熏天。

      但赵谦和张首和顾不得那么多了,就在帐篷的火炉里烧起来,黑烟滚滚。

      赵谦常常被熏得连连作呕。他想去求些柴火,却被张首和制止,“吾宁冻死,也不会去求北夷人!”

      赵谦只得作罢。

      这一日,天好不容易放了晴。

      正午时分,赵谦掀开帐门,炽热的阳光堪堪洒在身上,分外温暖。他许久没有直面明晃晃的阳光,于是不得不微眯着眼,适应了好久。

      然后,白茫茫的世界映入眼帘。

      京师也会下鹅毛大雪,皑皑白雪积在宫宇的飞檐,是一番活泼清丽的景象。而这里,苍茫天地之间,皆是厚雪覆盖,银装素裹,赵谦不禁觉得壮阔。

      积雪反射着阳光,尤其晃眼。赵谦举起一只衣袖,遮在眼边,在营地里漫无目的地逛。

      忽听一个温和的女声喊住他,“大人。”

      他转过头,望见不远处一个身着胡服的妇人,怀抱着婴孩,正站在一顶帐篷前晒太阳。

      “大人果然生得好看。”妇人说道,“大人,我是顾四娘,顾十的母亲。”

      赵谦不禁有些讶异。他走上前去,问道:“顾夫人,你怎么穿着胡服?”

      “大人,喊我四娘就好。”妇人道,“我生了这孩子后,公主心善,就把我留在了帐中,平时做些杂活儿。”

      “原来如此。”难怪顾十会隔三差五地替完颜宓跑腿,赵谦心道。“怎么不见顾十?”

      “顾十跟着公主去上京了。希望她跟着公主,可以少吃些我吃过的苦。”

      “你们没一起去吗?”

      顾四娘掖了掖襁褓,将婴儿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言语间有些闪烁其词,“我怕脏了公主的寝宫。”

      赵谦瞧见她躲闪的神色,点点头,没有追问。

      顾四娘突然问道:“大人还记得重阳节的那盒点心吗?”

      “嗯?”赵谦愣道。但他旋即反应过来,眼睛一亮,“是你做的吗?手艺不错。”

      顾四娘摇了摇头,说道:“那是公主做的,我一点点教的。我当时还想,她做汉人的点心干什么。后来顾十告诉我,我才知道是送给大人的。”

      赵谦心中一酸,她对那位故人是真好啊。他苦涩道:“依你所见,公主是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好人,是北川人里少有的把汉奴当人的。”顾四娘停顿片刻,又道:“这些话我本不应该说的,但既然大人先问了,我想,大人心里也是有情谊在的。汉人里有渣滓,北川人里也有好人,不能因为种族不同就一棍子打死。我看得出公主对大人跟对其他人不一样,大人不要辜负了她的心意啊。”

      赵谦辛酸地牵动唇边,笑了一笑,“四娘,你恐怕会错意了。”

      “啊,”顾四娘自觉说错了话,“大人恕罪,我不该私自揣测大人的心思。大人对公主没有情谊的话,我之后会委婉告诉公主,劝住她的。”

      赵谦踟蹰半晌,说道:“那倒也不必。”

      顾四娘凌乱在风中,“这个意思是······”

      赵谦微微倾身,向顾四娘致了下意,不想多呆半刻,转身就走。

      他没有再用袖掩住眼睛,于是阳光经积雪的反射从四面八方侵来,直刺得他眼底生疼。但也只有在这种生理性的疼痛中,他才能减轻一点心底的痛楚。

      太难了。他心道。

      ***

      小年夜的晚上,张首和带来了两则令人震惊的消息。

      其一,关于苏青云的身世。

      苏青云是成德初年的周朝武将、曾经的镇北大将军苏善之子,妾室所生。

      苏善精研兵法、骁勇善战,他任镇北大将军的那几年,北夷人和西蛮人被打得七零八落,满地找牙。但是苏善不善言辞,也不通人情世故,每每文臣希望休养生息之时,苏善总请兵出征,因而在朝堂上树敌甚多。

      成德四年,诸多文臣弹劾苏善跋扈恣睢、目无尊上,皇帝亦恐他拥兵自重、养虎为患,于是罗织罪名,将苏善入狱赐死,将苏善家人流放。一颗不二忠心终究被喂了狗。

      自此之后,北夷和西蛮再也无人压制,迅速崛起。三国之间的境遇竟演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苏青云的言语犹在赵谦耳畔:

      ——“周朝的皇帝何时把我,把我的家人,当作了人?”

      ——“六皇子,你要知道,我有多恨赵凛,就有多恨你。”

      赵谦突然就懂了那种字字锥心泣血感受的由来。

      只是,苏青云是如何从流放地到了北川,还出任了太傅,此间波折,赵谦和张首和仍不得而知。

      其二,是周朝皇帝退位的消息。

      “朕偶感于天命,叹吾生之多艰。今外患内忧、民怨沸腾,朕心力憔悴、无以为继,特此传位于太子衡,改年号为晋元。天命所归,金石为开。”

      这则消息不啻于平地起惊雷。

      赵谦握着字条,双手颤抖。

      赵衡是正宫皇后所出,是赵谦的兄长,自小按太子的要求培养,才德兼备。赵谦自打有记忆起,就生活在权力斗争的边缘,从没起过要争皇位的心思。但此刻的赵谦仍是久久不敢相信:周朝没有皇帝禅位的先例,且父皇正值壮年,因何退位?是自愿,抑或被逼?若是被逼,被何人所逼?退位之后,父皇又以何身份与新皇相处?

      张首和也感受到了千里之外的朝野地震。新皇登基,意味着文武百官和朝廷势力的重新洗牌,曾经的宠臣或许如今就成了罪臣。进一步万象更新,退一步万劫不复。

      张首和“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双手匍匐在前,向着东南方向叩拜,口中呢喃道:“吾皇万岁。”

      赵谦见状,也双膝跪地。他凝着眉,眸中是无尽的担忧与少许的惶惶不知所措。他俯下身,手贴于地面,潮湿的寒气沁入掌心。他低语道:“太上皇千岁。皇上圣躬万福。”

      ***

      那一年的除夕,赵谦与张首和过得格外冷清。

      帐篷外的北夷人喝酒划拳,一直吵吵嚷嚷着。

      赵谦在阴冷的帐篷里,吃了简单的饭菜。在微弱的烛火里,他平添出一种无论在周朝还是在北夷,我皆是过客的凄凉感。

      天地一浮萍,余生无所依。

      赵谦倏然想起完颜宓。以一种卑微到尘土里的心情。

      小姑娘现在在做什么呢?

      有没有那么一刻,哪怕一秒,想起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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