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栗粉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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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替山神做了点东西。”颜不期说。
“做东西？”秋分添完最后几笔，用手扇了扇字纸，希望它快些干透，“女几山山神？他要了什么？”
“一个残锁。”怀难预洗了手，走进厨房。
惊蛰愣了一下：“就是我们平时烧制不成功的锁？他要那个做什么？
那些用来封存浼的器皿叫锁，他们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那些锁都是怀难预和颜不期亲制的。主要原料是师每山的净土，和以英鞮山的涴水。有时需要做一些特殊的锁，还要去别的地方寻些东西。比如石者山的青石、咸山的器酸，等等诸如此类。
原料混在一起，捏出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小口器物。颜不期说，这些锁的形状越是繁杂，所能承受的浼也就越多。
但是相对的，越繁杂的锁烧制时越容易出岔子，在所难免。最后完好的才是真正的锁。
而剩下的那些则为“残锁”，没什么大用。不过其中一些仍然灵气充沛，可以分给山中的小精怪修行用，或者拢在一起磨碎，收在罐子里，可抵一抵魇。
烧制成功的锁，有的看上去仍旧平平无奇，有的变得细腻，色泽柔和，似玉非玉；还有一小部分会烧制成琉璃的样子，通体透明，表面泛着霓虹的色光。
最后最后万分之一的可能，会烧出一种冰裂的纹路。质地非瓦非陶，非瓷非玉，触手生温。
这类东西就不叫锁了，它也不能用作锁，颜不期给它起名为“庆”，意为“回报”。
他们桌案上摆着的那只青蓝的长颈瓶就是庆。
颜不期说过，这东西除了好看一点，没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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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想留着给山里常被魇缠住的小妖。”颜不期笑了一下，“他是个有心人。”
芒种没有说话，替秋分卷着字纸，用细绳仔细扎好，再收进千卷难。
“他怎么了？”秋分回头，有点疑惑地看向芒种的背影。
“说好的下山给他带一笼栗粉糕，回来的时候忘了，估计有点失望。”颜不期胡诌了一个借口，骗起小孩来丝毫不脸红。
“……不就是个甜点？至于吗？”秋分啧了一声，“怎么都七八百岁的人了，还这么小家子气。”
“你只比他小五六岁。”颜不期挑眉：“都差不多。”
他们三个如今都已发身抽条，统一的长衣长发。惊蛰惯梳高马尾，秋分喜欢用亚麻色的发带。唯独芒种仍旧保留着小时候的习惯，挽着高髻。光看脸的话，他反而像三人中最小的一个。
“但我看上去比他成熟。”秋分驼背眯眼作个小老头样，又扑哧笑出声来。他起身拍拍衣摆，“您先坐着，我去趟惊蛰那儿。”
颜不期知道他想干什么，没有留他，笑道：“去吧。”
厨房内，怀难预正在处理一条鳜鱼。惊蛰在一旁烧热了油，备好葱姜香料。
秋分那个棒槌一掀帘子蹦进来：“惊蛰！”
“我操。”惊蛰手一抖，花椒撒了大半出来，“老三你有病啊！”
怀难预淡淡看了他们一眼。
二人立刻噤声。
“咳，那什么。”秋分轻咳一声，道：“今天能做栗粉糕不？”
“栗粉糕？”惊蛰皱眉，“你想吃？”
“对啊对啊。”秋分打着哈哈，挠头问：“行吧？”
“那不能。”惊蛰立刻转过头去，气定神闲道：“你，不配。”
“……”秋分和颜悦色道：“你他妈的。”
惊蛰嘴上涮着秋分玩儿，手上翻的却是做栗粉糕的材料。他翻箱倒柜地找着干栗子，头也不回道：“下次唬人麻烦走点心。”
他直起身，拎了一篮干栗子出来剥着壳：“你什么时候喜欢吃甜的了？”
秋分顿觉丢脸。
他们扯皮的功夫，怀难预已经把鱼炸好了，准备炒酱汁。
秋分倚在门边。
惊蛰长了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却毫不阴柔，是那种锋芒毕露的漂亮，如同长刀斩流水。那双凤目里的翠色一年比一年深浓，像是经了一夜寒露的苔藓。
这张脸现在半掩在烟火气里，开口却很败风景：“你杵那做什么？滚去把桂花和糖浆拌上！”
秋分：“……”
好好一个美人，可惜长了一张嘴。
秋分背对着他做了个鬼脸，颠颠儿地进了厨房，老老实实拌起了糖桂花。
栗粉糕本是江南一带的糕点，芒种小时候跟山长去了一趟乌镇，偶然尝到此物，从那以后念念不忘。
糯米粉、栗子粉、糖桂花是主要原料，做法和桂花糕有相似之处。惊蛰做过改进，放足了栗子粉的量，还会在顶上放一小颗糖渍栗子。
芒种最喜欢的还是惊蛰的手艺，尤其那颗糖渍栗子。
秋分拌好了糖桂花，惊蛰拿出一罐东西。秋分探头看了一眼：“这什么？”
“糖渍栗子。”
他举起来放在光下细看，糖浆晶亮，像琥珀，里头裹着的栗子软糯清甜。
“你什么时候弄的？”
“前两天就做好了，还用得着你说？”
秋分回之以白眼，被惊蛰踹了一脚。
粉糕蒸好，点上栗子，再淋上色泽漂亮的桂花糖浆就算大功告成。
“好了。”惊蛰满意地左右看了看：“端出去吧。”
师每山间的一方天地，似乎包含了人世间所有的烟火气。
院内摆了一张圆圆的竹编小桌，并五个小矮凳。其实这里摆的原本是张方桌，但方桌只有四个边，坐不下五个人，而在芒种和秋分上山之前，颜不期就已经想换掉它了。
“如果只有三个人或两个人吃饭，对着一张方桌，总会感觉少点什么，不踏实。”颜不期是这么说的，“五个人呢，又好像没有他的位置，所以还是圆桌最好了，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颜不期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总会讲究一些太细太小的琐事，说不清是为什么，他对于一切似乎都认真得过了头。
小桌上摆了一盘金黄酥脆的松鼠鳜鱼，鱼肉的花片得均匀饱满，汤汁鲜浓，撒着青豌豆和晶亮的虾仁。
除此之外，还有一碟白灼的油菜，一盘虾油豆腐，一碗山下买的烧鹅，以及——荀草汤。
颜不期挑眉：“哪里来的荀草？”
惊蛰换了围裙，从房里出来，刚好听到这句话：“……罗娘给的。”
怀难预：“你去了青要山？”
“算是吧。”惊蛰坐下，说：“本来是去和山问泰逢要点苍玉的，青要山离得近，我就顺便去看她，临走前她给我塞了一堆荀草。”
青要山传说是黄帝的秘密行宫，但实际上掌管那里的山神叫武罗，是名女神。
青要山奇物众多，其中有两样最为难得——一是一种叫“鴢”的鸟，青身赤目，食用后有利于人的……生育。
第二样就是荀草，补虚健脾延年益寿倒不至于，只能美容。
武罗活了千万年容貌依旧美艳，荀草多少占了点功劳。如果其它精怪来管她要，她基本都是统统轰走，只有惊蛰每次都满载而归。
原因无他，惊蛰长得好看，讨她喜欢。
其实更重要的是另一层原因——惊蛰的娘是武罗的旧友。
当年翼望山出事，离得远的武罗很久才得知故人辞世的噩耗。她匆忙赶去翼望山，一是想送旧友最后一程，二是想收养惊蛰。
结果，这两个愿望一个都没能实现。惊蛰双亲宛如人间蒸发，而当她辗转找到惊蛰时，他已在师每山安了家。
惊蛰此前没有见过她，武罗也清楚惊蛰待在师每山会更好。她跟怀难预交代了一些事情，说青要山永远都是他的第二个家。
后来惊蛰时不时去看她，却十有八|九都扑了空。武罗独自住在青要山，她是天地孕育的始神，没有亲人，唯一的旧友也已经不在了。孤独之下，她常下山去人间潇洒，后来喜欢上了飙车，并不经常在家。
——
颜不期点头，说：“记得下次去给她带点东西。”
惊蛰应下：“嗯，知道了。”
芒种从千卷难里出来，落座，一眼看见桌上的栗粉糕，神色终于晴朗起来：“今天有这个？”
秋分去舀了一壶米酒，他把酒壶放下，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哼道：“我让惊蛰做的。”
惊蛰冷冷睨他一眼：“看把你能耐的，好像你动手了一样。”
秋分理直气壮：“我拌了糖桂花。”
惊蛰咬着鹅翅膀，翻着白眼含混不清道：“是，牛逼坏了。”
芒种没有说话，拿了一块嚼着。栗子独有的醇厚气味和米粉恰到好处地融合，泛着桂花清甜。一口下去层次感丰富，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惊蛰夹了块裹着酱汁的鱼肉放他碗里：“别光顾着吃甜点，尝尝这个，怀山长的手艺。”
芒种下意识看了怀难预一眼，他正低声和颜不期说着什么。
他吃掉了那块鱼肉，焦香酥脆，酸甜却不腻人，不知是用什么法子熬的酱汁。
很奇怪，怀难预常做的菜往往都是甜口的江南菜系，但他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喜欢这些东西。
芒种嚼着一颗菜芯，突然发现颜不期的筷子伸得慢条斯理，不急不徐。一条二三斤重的鳜鱼，大半入了他的口。
芒种眨眨眼，没有说话。
他默默吃了一会儿，旁边惊蛰和秋分正在争一条鹅腿，筷子绊筷子，随时都能打起来。
“滚，”惊蛰怒道，“我的。”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秋分冷笑，“你叫它一声看它应不应你。”
芒种“……”
“鹅是我买的！”惊蛰掀开他的筷子，“你他妈算个屁。”
“你上个星期才杀过一只鹅！”秋分抢食十分忘我，什么破话都扯得出口：“你现在吃它你难道不会感到愧疚吗？！”
芒种：“……”
听听这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
惊蛰显然也被他的臭不要脸震惊了：“你好意思说你没吃？老子那么大一锅鹅喂狗肚子里了？”
最后两人一通扯皮，这只鹅腿掉进了芒种碗里。
芒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