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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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暇娱楼门前停着几辆车,方锦禾从同街的西点店买了些新鲜出炉的西点,刚一出门,就瞧见有熟人从暇娱楼里出来。
张家主生意的千金跟身后相送的人道了别,先上了车,其他几人又互相客气一番,也各乘车离去。方锦禾张望了一会儿,才在最后的卡点走上前去。
“邵老板?”
邵安听到心中一跳,认命地闭了闭眼,而后慢慢睁开。
“方记者。”
方锦禾开门见山地问:“跟张家的生意谈好啦?”
邵安笑笑,“方记者真是无事不晓。”
“那你跟那张家大小姐如何了?听说前两天在马场上相谈甚欢嘛。”方锦禾不怀好意地笑问。
“公事公谈,张老板是个很不错的合作伙伴。”邵安今晚心情不错,说话多半含着笑。
方锦禾一直听说张家大小姐对邵家的大公子一直欣赏有加,在任何场合从不加以掩饰。这是这个圈子里并不隐晦的私事。
她捋了捋耳边的发,不屑地说,“看来只有同类之间惺惺相惜。”
张家老爷子是军阀出身,在部队中的势力盘根错节,两个小儿子都在政府部门工作,他如今身体不好只能退身,大女儿现今掌管生意,手腕不容小觑。
要说跟张家做生意,确实是人人上赶着的事,但要说完全真心实意,那倒是寥寥无几。那一家子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你之前往报社给令仪送的那些点心真的不错,是这家吧?”方锦禾抬起手,露出刚买的东西,邵安看着包装,点了点头。
“你这个人口味倒是蛮好。报社里的同事每次都特别盼着令仪的男朋友送吃的,不仅好吃还管饱。”
邵安谦虚地说:“取之社会,用之社会。”
方锦禾跟看稀罕物件儿似地来回打量他,“你还不如直接说收买人心就得了。”
邵安那副正儿八经的模样在方锦禾眼里透露出无奸不商的气质来。
“方记者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令仪还在货运行等我。”邵安没在意她的挖苦,说道。
“令仪出外景回来了?”方锦禾听到之后问。
“是,刚在饭店接的电话,她已经等了我好一会儿了,失陪了。”邵安回答说。
孔令仪这几天不在报社,跟着同事外出,今天刚回来,就去了货运行,正好赶上邵安出来谈生意,等了有一阵子了。
“行,那你快去吧,晚上一定记得送她回来啊,她怕一个人走夜路。”方锦禾嘱托道。
邵安少有耐心地冲她笑笑,“多谢表姐提醒,这就记下了。”
方锦禾无故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皱着眉说:“你别老这么笑,鸡皮疙瘩要起来了。”
说完便见邵安立马收了笑容,方锦禾觉得他好像如释重负。他走远了,又返回几步,问她,“要不要送你回去?”
“你今儿是中了邪了吗?”方锦禾感受到他突如其来的好意,不仅不温暖人心,反倒让人承受不住。
邵安抿了抿嘴,回答道:“你是我表姐。”说完便上了车。
没头没尾的,又没有任何原因,虽然她不太能把邵安突如其来的想法照单全收,但方锦禾内心因为这句话而感动也是不假的。
车开得快,一眨眼便消迹了,这时正巧有人在背后喊方锦禾。
“方记者。”
方锦禾回头,张二公子就站在饭店门口,西装搭在臂弯处,带副眼镜,朝她笑得斯斯文文。
“张先生,真是巧了。”方锦禾没过去,只站在原地等他走过来。
“确实巧,有一阵子没见方记者了,上次说要请你听戏,一直耽误到今天了。”张二公子温和地说。
方锦禾眼睛一弯,笑盈盈地回答说:“可不是吗?今天惦记着想买点糕点就走到这边儿了。说起听戏,您看您要是有空,我随时奉陪。”
此时她跟在邵安面前完全是两幅模样,落落大方,游刃有余,就如之前说的那样,没有人会拒绝她。
张二公子随意瞟了一眼她手上的袋子,笑说:“哪里能让方记者配合在下?能陪方记者吃顿饭都是福气了。这样,时间还早,要不方记者赏脸,一起去喝杯咖啡?”
这会儿华灯初上,夜间的热闹渐渐浮上城市上空。
本来今晚这一切已经水到渠成,话已至此,方锦禾当然顺水推舟。
“也好,顺便可以一起尝尝这家的糕点。”
“还有再聊聊明天听戏的事儿?”
“心有灵犀。”
“乐意至极。”
方锦禾做任何事,除了随心的时候,就没有白做的道理。她总是抱着一种目的性做事,不论是揣测别人还是自身行事。很明显,今晚,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
孔令仪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朦朦胧胧之间感觉有人在摸她的头发。
她睁开眼,是邵安回来了。
“回来啦?”孔令仪坐起身,邵安半蹲在她跟前,她试着清醒起来,但是结果却反其道而行之,迷迷糊糊地又扎进了邵安怀里。
邵安笑起来,一手慢慢地抚她的头发,轻声问,“这几天是不是累坏了?”
怀里的那颗脑袋点了点。
“先吃饭,吃完饭咱们再睡。”
孔令仪听着他说话,越听越迷糊,连点头摇头这样的动作都没力气做,眼皮子沉重到揭不起来。
邵安等了半晌没听见回应,只好扶着她自己也坐到了沙发上。桌子上饭都已经摆开了,三菜一汤,全是按照她爱吃的口味儿在来的路上买的。
办公室里没开多余的灯,窗户打开着,若有热风吹进来,窗纱便跟着飘一阵儿。
邵安静静地等着,看着,很久,屋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令仪,等你从长沙回来,我们结婚吧。”
“嗯。”她答应着,不知道是清醒着的,还是梦中随口一答。
笑容在邵安脸上荡漾开来,一点一点的,从嘴角,到眼角,全是溢出的笑意。
“邵太太?”
“嗯。”
“好令仪,快睡吧。”
……
孔方二人到长沙的时候正是中午,方锦禾在本地认识的朋友来接她们去了饭店,都是同仁,即使孔令仪之前不认识方锦禾的这个朋友,一顿饭下来,也熟络了起来。
上回邵安来长沙住的公馆现下空着,邵安联系了人去打扫干净,这回孔令仪她们一来也就直接住了进去。
师部的人明天会开车来接,今晚就先住下。一路舟车劳顿,孔令仪准备早点休息,刚洗完澡完了澡,那边房间门就被敲响。
门外是笑盈盈的一张脸,方锦禾拿着一瓶洋酒,问道,“来点儿?”
于是两人也当起了一回月下独酌的古人,方锦禾嘴里哼着小曲儿,孔令仪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听着,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模样。
“这回出来,我就不回去了。”一曲毕,方锦禾说道。
“你要去哪儿?”孔令仪偏过头看着她的侧脸,月光撒下来,映得她的发丝都似在发光。
“去延安。一直没告诉你,这次社里派出的记者只有你一个,我嘛,就是陪你一趟,你安全到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方锦禾脸颊有些微微发烫,于是就将玻璃杯贴在脸边儿镇凉。
她要去做一直以来她最应该做的事了。
孔令仪沉默了,她知道,她这一次,终究是要踏上那条路了。
方锦禾伸出手,食指指尖在半空中画圆——
“那是一条康庄大道,不必为我担心。令仪,你只要保持现在的状态就好了,就按照现在的路一直走下去吧,当然,如果有一天你发现那条路走不通,那你就来找我。我很喜欢,我们并肩同行的感觉。”
孔令仪沉吟片刻,问,“国外好不好?”
她怎么会突然问这个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她觉得方锦禾好像一只漂浮在海上的船,总是在漂泊,总是无定所。
“国外?”方锦禾用手支着下巴,想了想,回答道,“国外再好,也不如在国内好。你现在想想,周围都是跟你一个民族,说一种语言,流着同一种血液的人,多幸福的一件事儿。”
听了她这话,孔令仪瞧着窗外有些出神,喃喃道,“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还是这样呢?”
这个国家正在经历这样残酷的磨难,这头雄狮是否能从梦境中醒来,这片土地,这个民族,是否依然不会更改?没人知道答案,一些人在乱世中忙于保命,自顾不暇,而一些人顺着逆流砥砺前行,试图捍卫最后的火光。
我们,能成功吗?
方锦禾笑了,像是能听到孔令仪的心声,她说:“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我赌,这片天,终会迎来黎明之光。”
她看着窗外,孔令仪也顺着她的目光看着,看了许久,才轻声说:“等到那天,我们一定再见面。”
方锦禾张开手,慢慢抬起,最后停在那轮残月上,她仿佛真的触碰到了那点光,那点冷。
“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
那天方锦禾喝醉了,嘴里念念叨叨说了很多。
“令仪,你跟邵安在一起你们会不会生气吵架?”
“不会啊,我们其实在一起的时间不多,都在忙各自的事情,而且,也没什么事情好吵架的。”
“真好,真好。”
“你慢点儿!快从桌子上下来,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疯玩儿呢?!”
“我告诉你个秘密,我之前在船上遇到你跟邵安的时候,他竟然真的没认出来我来!我是他的表姐,他竟然没认出来!还有我采访他结束的时候,故意逗他说女大三抱金砖,他竟然跟我说,他做生意最不缺金?!”
“该,谁让你招惹他。”
“连你也欺负我?你们就是一丘之貉!好吧好吧,接下来我就要告诉你那个真正的秘密了!
“我其实那次采访之后问过他有没有结婚,有没有中意的人?他说,他说有。我没想到在这方面他竟然这么诚实,我问他是谁,他说……”
孔令仪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孔令仪,她叫孔令仪。”
那时邵安如是说道。
方锦禾模仿完邵安的语气,就腾地栽在孔令仪床上睡着了。孔令仪无奈地收起酒瓶和杯子,给她盖好被子,走到窗边儿又坐了一会儿。
很久,她也抬起手去触摸那片月。
“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